一夜风疏雨骤。
傅青离那新伤叠着旧伤的身子，竟似着了魔，又贪又凶，要了又要。
若不是早知他中了药，我都险些以为傅青离也贪欢逐色，对我难割难舍了呢！
天亮时，傅青离终于累极而眠，蜷在小榻上沉沉睡去。
手臂却依旧将我紧紧圈在怀里，似护食的小兽。
我亦累极倦极，却无法安心阖眼。
昨夜傅青离分明就是初经人事，又中了药，所以又疯又野。
但他的眼神，始终都是冷的。
即便在最紧要的关头，眼底的恨意也让人不寒而栗。
而且从开始到结束，不论那声“姐姐”叫得多缠绵，傅青离都没亲吻过我……
自嘲一笑，我撑着酸痛的身子下了榻，不再自欺欺人。
却不知我身后本在沉睡的傅青离眼睫轻颤，徐徐睁开的眼眸中一片清明，并无半分睡意。
6.
去找云妈妈的时候，她已等了我多时。
金镶玉的烟斗烧得“嘶嘶”作响。
“妈妈久等了，有劳。”
云妈妈瞥我一眼，眸光凝在我颈侧的青紫瘀痕上。
“这傅公子看着儒雅斯文，下嘴竟也没个轻重！”
我不想让她担心，便佯装羞涩，扯着披帛掩住那道痕迹。
云妈妈也是关心则乱。
否则，怎么可能看不出那是掐痕而非吻痕？
也不知道昨晚傅青离掐着我的脖子欲生欲死时，究竟是有多恨，才会留下这么重的瘀痕……
正走神间，云妈妈又开了口。
“事已至此，丫头你如何打算？”
我招招手，故意逗云妈妈。
“这会子又不是‘祖宗’了？才一夜的工夫，玉卿的身价竟贬低至此？”
云妈妈白我一眼。
“好好说话！”
“那妈妈不如先把昨晚答应我的卖身契还我？”
云妈妈果然被我气到了。
放下烟斗，将早就备在一旁的卖身契扔到我脸上。
“死丫头，我还能言而无信不成？”
“妈妈我问的是这事儿吗？你堂堂京城第一花魁，缺这张卖身契？”
的确是不缺的。
我若想给自己赎身，进无忧楼的第一年就能赎了。
云妈妈虽嘴上凶，却从不克扣我们的卖身钱。
要走要留，也都由姑娘们自己。
如今还留在无忧楼的姑娘，都是无处可去的可怜人。
我拾起契书，又看了眼自己的二两身价。
那二两卖身的银子，被我拿去普宁寺捐了香火——想保佑恩人平安喜乐。
如今看来，定是菩萨嫌我那香火钱不干不净，才没让我得偿所愿。
云妈妈见我出神，白了我一眼。
“看什么？嫌少？早知你这般难调教，我就该写二百两！”
我笑出了声，云妈妈总是这样嘴硬心软。
抬手将那张粗纸凑到了云妈妈烧烟斗的琉璃灯盏上，我冲云妈妈挑衅一笑。
从此后，不论我出什么事，都与无忧楼和云妈妈无关！
云妈妈似也想通此节，倏然变色，“咚”的一声把宝贝烟斗掷在桌案上。
“你这是做什么？这一楼的姐姐你都不认了？”
我勾着笑，下巴高高昂起。
对！我明儿个就搬出去。”
“既嫁了人，就从了良。”
“自该洗尽铅华洁身自好，再也不与你们这些勾栏瓦肆的人来往！”
7.
我与云妈妈闹翻的事不消半刻，便惊动了楼里的姐姐们。
纷纷来牡丹阁劝说，都被我骂了回去。
最后连正在让郎中瞧伤的傅青离都忍不住开口。
“卿卿，我住在哪里都无妨的，千万莫因我伤了你与姐姐们的情谊。”
言语温柔，情真意切。
若不是昨晚看清过他眼里的恨意，我也就真的信了。
“倚门卖笑的，哪有什么情谊，她们只是见不得我好罢了。”
傅青离黯然垂眸，自嘲一笑。
“卿卿莫要寻我开心，嫁了我这个废人，如何称得起一个好字……”
明知傅青离七分在演，我却忍不住地心疼。
见过他打马长街的英姿，爱过他回眸勾笑的俊颜。
就不可能看着他拖着一条残腿，蜷缩在这无忧楼里苟延残喘。
我撑着笑，拿出十二分本事，用最敷衍的语气，说最真心的话——
“怎么不算呢？能与公子春风一度，玉卿此生便已圆满。”
傅青离眸光一闪，再开口时，连方才的三分真心都没有了。
“这便算圆满？卿卿也太不贪心了！”
“傅某还想与卿卿长长久久呢，卿卿可千万别像昨晚那般讨饶才好。”
如此孟浪！
连见多识广的老郎中都面皮涨红，一叠声地嚷着“成何体统”。
风光霁月的傅青离却依旧勾着笑，抬手缠上我的衣带。
“卿卿请郎中来瞧我，是想替我治腿吗？”
“卿卿放心，傅某就算站不起来，也不会让卿卿欲求不满。”
傅青离说到做到。
当天晚上，我刚沐浴出来，就被他拖上小榻。
两个时辰后，我连抬手拭汗的力气都没有了。
傅青离却还拈着我的长发调笑。
“姐姐可是京城第一花魁，就只有这些力气和手段吗？”
求仁得仁。
除了骂自己一句活该，我无话可说。
8.
不顾云妈妈和各位姐姐的暗中挽留。
成亲第五日，我就打着与无忧楼决裂的幌子，与傅青离搬去东市。
其实匆匆买下的院子还没收拾好，不该这么着急的。
但前几个不知怎的，从不出我牡丹阁的傅青离突然来了兴致，独自去回廊赏雨。
待我赶去时，傅青离已被几个纨绔推倒在地上。
沾了满身雨水，十分狼狈。
其中一个矮胖子正踩着傅青离的伤腿取笑。
“傅青离，就你这条腿，能让玉卿姑娘满足吗？”
“不行的话说一声，都是熟人儿，小爷我随时可以代劳……”
倒在地上的傅青离始终没有开口。
但在听到这句话时，指节都攥成了青白。
“让玉卿瞧瞧，是哪位恩客？”
我上前一步，挡在傅青离身前，昂首睨向还没我高的小纨绔。
“原来是小伯爷，连我阁门都没资格进的人就别自称熟人儿了，您这张脸还配不上！”
恼羞成怒的小伯爷没来得及发作，就被闻讯而来的云妈妈拖走。
临走还不忘骂我一句“贱人”，好找回点颜面——
“玉卿！你这个人尽可夫的贱人！迟早让你见识小爷的本事！”
这些话我听得多了，但当着傅青离的面，仍觉得无地自容。
可更戳心的，还在后面。
我转身去扶傅青离时，他下意识往后一躲。
眼里的戒备和仇恨宛若实质。
虽然下一瞬他就主动牵了我的手，但方才那一躲，他知道，我也知道。
将傅青离扶回牡丹阁，我便远远退开，不敢再沾染半分。
不料傅青离却主动抱上来，将下巴压在我肩上，与我细细低语。
“对不起姐姐，我是被人伤怕了，所以才躲……不是故意惹你不高兴的，姐姐别不理我好吗？”
9.
在傅青离之前，我从不知道“姐姐”两个字，能将我拿捏至死。
可事实就是，在傅青离一声声的“姐姐”里，我用了两天时间，就顺着他的意，舍了西山早就安置好的宅子，搬进东市匆匆购下的一进小院。
西山的宅子是云妈妈和姐姐给我凑的陪嫁。
一所三进的院子，已经配齐了丫鬟仆妇。
可傅青离不喜欢。
这两晚，他将我翻来覆去地折腾。
每每还在最要紧处吊着我，与我耳鬓厮磨——
“姐姐，我只想你我两人相守，不要深宅大院，不要丫鬟仆妇……让我亲手为你画眉添妆……好不好？”
我说不出不好。
也不知道初经人事才几日的傅青离，哪来那些拿捏人的手段。
只要他想，我便生不如死。
云妈妈不明白我为何放着好好的西山大宅不住，偏要去贩夫走卒聚集的东市受罪。
我无法明言，只能笑笑。
“傅公子不喜欢西山的风景，就算了吧。”
以云妈妈的精明，立时就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莫不是傅公子……嫌我们给你置办的宅子不干净？”
“他怎么能……若不是你应了这桩婚事，他傅青离……”
“妈妈！”
我冲云妈妈摇头，不让她祸从口出。
云妈妈磕了烟斗又点上，到底还是说了那句话——
“玉卿，是妈妈对不住你……”
我笑笑起身，向云妈妈行了个大礼。
“妈妈，您又不是不知道玉卿的心思，求仁得仁的事，哪有什么对不对得起。”
“只是今日一别，恐难再见，我想求妈妈一件事，请妈妈成全。”
10.
搬到东市后，日子突然静了下来。
傅青离不喜家里有外人，凡事我只得亲力亲为。
好在云妈妈有远见。
无忧楼的姑娘可不单只会弹琴唱曲，拿捏男人。
还会修习女红针线，亲做羹汤。
所以日子虽然辛苦，倒也过得下去。
只可惜我一双青葱玉手，没几日就糙得不能看了。
傅青离不是没有察觉。
他夜夜都会亲自用香脂给我涂手。
却始终没提过，赁个粗使嬷嬷，替我做些重活的话。
他不提，我也不能提。
连我从无忧楼带来的体己，也不能轻易动用。
因为傅青离不喜欢。
刚搬进小院时，我置办了些家私被褥。
我本就用惯了上品，也想让傅青离住得舒坦些，便样样捡着好的买。
结果，傅青离不食不眠，三日没同我说一句话。
还是我求了又求，急到唇角起泡，他才自嘲开口——
“卿卿，傅某已身入奴籍，何德何能享用这些？”
起初，我并未听懂傅青离话里的深意。
还急切切地安慰他，我的就是他的，有我一缕丝，就不会少他一寸布。
可他一味摇头，直说不配。
“蒙卿卿厚爱，傅某才有这栖身之所。若傅某再厚颜享用卿卿的体己，就真的无地自容了。”
原来如此！
不是傅青离不配。
是我洛玉卿的卖身钱，配不上雪胎梅骨的傅世子。
我讪讪收了搭在傅青离膝头的手，强装笑颜。
“玉卿知道了，就依公子所言。”
我收了费心布置的云丝被、合欢帐，退了给傅青离置办的紫檀桌、官帽椅。
然后，卖掉在无忧楼挂牌前，云妈妈送我的凤尾琴，重新置办了家当。
是夜，我第一次没迎合傅青离。
却被他强势打开，反复索取。
失去意识前，颈间灼烫，那是……傅青离的泪！
“卿卿……我该……拿你怎么办……”
11.
那日的事，我和傅青离都未再提。
凤尾琴虽卖了三百两银子，但总不能坐吃山空。
我索性置办起针线，开始做些绣活。
傅青离开始长久地盯着我看。
在我被针扎到时，他会转着木轮椅过来，捧着我的手细细亲吻。
是的，我卖了凤尾琴后，托人给傅青离打了张木轮椅。
一是让他将养腿伤，二也是想让他来去方便。
木轮椅送来的那天晚上，傅青离久违的温柔。
结束时，我又听到了那句几乎能将人肝肠碾碎的“卿卿，我该拿你怎么办……”
久未拈针，绣工生疏许多。
但绣成的第一条帕子，让傅青离出神许久。
被我惊动，才笑着说帕子有些眼熟，却实在想不出是在哪里见过。
我亦一笑了之，没告诉他帕子的图案与我当年花魁游街时，掷在他怀里的那条一模一样。
当初给傅青离那条帕子，是想引他去无忧楼，做我第一个入幕之宾。
但傅世子洁身自好，接了绣帕子也只摇头轻笑，甚至都不肯多看我一眼。
我那时还想，傅青离的救命之恩，只怕要来世再报了。
谁知造化弄人，我竟与他拜了堂……
“卿卿在想什么？”
傅青离笑得和煦。
可如果我看不出他眼里的戒备和试探，我这些年的花魁就白当了。
“我是在想，公子见过的那条帕子，不知是哪位姑娘的真心……”
“卿卿吃醋了？”
傅青离依旧笑着，却再也不见当初的无奈和宽恕。
“放心，傅某向来从一而终，除了卿卿，心里再无别人。”
说罢，傅青离也自知失言，不自在地抿了抿唇
却没改口，也没解释。
我垂眸刺绣，全当不知。
12.
转眼已到立秋，是云妈妈的生辰。
她前几日便悄悄让人捎信给我，问我方不方便回趟无忧楼与姐姐们团聚。
这事儿瞒不过傅青离。
我以为他会不高兴，不想他却一反常态。
不但帮我备了礼，还说我难得回去一次，高兴便多玩两日，不用着急回来。
我垂眸应了，权当不知，这些日子我越睡越沉的异样。
起初睡不醒，我只当是傅青离闹得太过，身子吃不消。
直到身上不方便那几天都这般贪睡，我才觉出不对。
可饭是我做的，茶是我烹的。
事事由我亲力亲为，只除了每夜傅青离喂给我的避子丹……
自搬来东郊，傅青离虽依旧夜夜索求无度。
却不再与我旖旎缱绻地勾缠，说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情话。
只有一晚，情事方休，傅青离便以口相渡，喂给我一粒苦药。
那是傅青离第一次亲吻我，我却被苦得满眼是泪。
傅青离说，那是他特意为我寻的避子丹。
说他不想让我和他的孩子一出生，就要卑躬屈膝为奴为婢……
他极尽温柔，哄了我许久。
我亦应得乖巧，丹药也咽的痛快。
只没告诉傅青离，身为京城第一花魁，我见过的避子丹比他见过的姑娘都多。
我依旧夜夜沉眠，任由傅青离半夜离开。
然后睁眼到天明，在听到木轮碾过院中青石时，又假装沉睡……
日复一日，不同于傅青离日渐好转的气色，我颓靡不振眼下发青，鬓间甚至生出丝丝白发。
傅青离定也觉出异样，夜里不再翻来覆去的折腾我。
只把我拢在怀里，轻轻拍抚。
半睡半醒间，我总能听到傅青离那句“卿卿，我该拿你怎么办……”
13.
回无忧楼那日，我上车前，无比郑重地向傅青离施了一礼。
是拜别，更是谢他十年前的相救之恩。
傅青离依旧长睫微垂，唇角带笑。
“不过分开两三日，卿卿何故行此大礼？”
我亦笑。
“一愿公子千岁，二愿公子长健，三愿世间常圆满，奈何桥边无白头。”
傅青离骤然抬眸，眼底暴红，搭在轮椅上的手亦用力到青筋毕现。
“卿卿！”
若真要作戏，十个傅青离也抵不过半个洛玉卿。
“公子珍重，玉卿不在时，千万照顾好自己。”
说罢，便头也不回，上了来接我的马车。
云妈妈的生辰是我回无忧楼的第二日。
无忧楼大撒银钱摆下赏花宴，遍请京城权贵。
其声势之浩大，连京城的防守都有所松懈。
傍晚，城门关闭前，本该在无忧楼宴客的寿星云妈妈，陪我等在城外十里亭。
目送一队自东市启程的商贩，离京北上。
云妈妈从不离手的金镶玉烟斗时明时灭，几番欲言又止。
我假装不见，冲那辆帷幕低垂的马车挥了挥手，笑着对云妈妈说：
“咱回吧，回去给您拜寿，祝您长命百岁。”
云妈妈无奈叹气。
“你就这么放他走了，若日后柔嘉公主找你要人怎么办？”
我仗着天色渐黑，云妈妈看不清我眼里的泪，胡说八道。
“我就说我把傅青离休了，死生不见。”
回城路上，云妈妈到底还是问了我最不想答的那句话——
“值吗？”
“就算他当年救过你，你也救了他一次，恩都报了，何必还要把自己搭上？”
我扶着云妈妈的手，缓缓跪地。
“妈妈，拜堂那次，只是顺势而为，算不得报恩。”
“但这次，我为一己之私连累您和楼里的姐姐，虽死难报其一……”
14.
“胡说！”
话未说完，便被云妈妈厉声打断。
“说什么死不死的！”
“无忧楼我早就开腻了，就算没有你这事儿，我也早想关门大吉……”
“至于你那些个姐姐们，这些年也不是白混的……何况，还有你让我分给她们的那些银钱，饿不着！”
“倒是你，作何打算？要不要和妈妈一起去江南？”
看着云妈妈眼角的细纹，我笑着摇头。
“妈妈知道的，我现在不能走……”
今生今世，我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云妈妈。
当年被傅青离从地痞手里救下后，我为求自保，自卖自夸进了无忧楼——
都是睡男人，与其让那些地痞欺凌，不如我自己挑人。
不料云妈妈却将我洗净喂饱后，送进了慈善堂。
让我学门手艺，将来好清清白白做人。
我本已领了她的情，打算去慈善堂老老实实绣三年帕子。
偏就在离开无忧楼时，看到了打马长街的傅青离。
一见傅郎误终身。
就为能多看一眼傅青离，我求了云妈妈三天，总算得偿所愿留在无忧楼。
虽做了三年花魁让云妈妈赚得盆满钵满，却仍抵不过这份大恩。
我只有好好待在京城，才不会让从未死心的柔嘉公主起疑。
云妈妈还待再劝，被我笑着止住。
“妈妈放心，待日久天长，此事消匿，我定去江南与妈妈团聚。”
云妈妈得了我的承诺，方才安心。
过完生辰，便雷厉风行，以回乡颐养天年的借口关闭无忧楼，带姐姐们先行去江南隐居。
云妈妈不知道的是，我许给她的，是个空诺。
自傅青离不告而别，我就知道，我不可能活着离开京城。
15.
此年中秋，传闻中生死不明的武威侯傅贤于北疆起兵。
发出“皇帝昏庸，天地不容！残害忠良，誓报血仇！”的讨伐檄文，剑锋直指京城。
当日，我便成了柔嘉公主的阶下囚。
没能抓到傅青离，甚至没抓到无忧楼的其他人。
柔嘉公主便用尽百般刑罚，将所有的愤怒都发泄了在我身上。
却始终不肯给我个痛快。
直到三月后，傅青离兵临城下。
她才将手脚尽断，已没了人样的我提出死牢，欲逼傅青离退兵。
我透过额前散乱的白发，看着丹阶上趾高气扬的柔嘉公主哈哈大笑。
“公主殿下，你留我这条命，不会是想逼傅公子不战而退，甚至俯首就擒吧？”
被揭了底儿，柔嘉公主自然不会让我好过。
她勾着笑，踱到我面前，将我血肉模糊的手指踩在脚下。
“玉卿姑娘的嘴，还是这么能说会道，倒教本宫好生钦佩！”
她边说，边重重碾动脚上奢华的玉鞋，恨不能把我一双手生生踩成齑粉。
“希望等下见到傅青离，玉卿姑娘也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别让本宫失望才好。”
我四肢皆断，只能伏在柔嘉公主脚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指被碾出森森白骨。
但这点子折磨，比起死牢中的那些刑罚，实在算不得什么。
所以，我依旧能笑得出来。
“公主想让我去见傅公子？”
“难不成公主以为傅公子会看在我这个人尽可夫的第一花魁面子上，将傅家一百四十七人的血海深仇一笔勾销？别做梦了！”
“闭嘴！”
我被恼羞成怒的柔嘉公主踢落两颗牙齿，却照样含血大笑。
“这就听不得了。”
“当初拜你所赐，我成了夺傅公子清白的罪魁祸首，他恨不能让我立死！又怎么可因我这个没了人形的白发老妪退兵？”
不待柔嘉公主发作，我再添一把火。
“恶有恶报！你折辱傅公子，逼他屈就于你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今天的下场！”
森寒的剑锋倏然划过，我安详闭目，只等一死。
却听到柔嘉公主歇斯底里地嘶吼——
“给本宫把这个贱人拖到城楼上去，我要当着傅青离的面，一寸寸活剐了她！”
这必不可能！
我倏然睁眼，拼尽全力，撞上眼前的剑锋……
16.番外（傅青离篇）
我知道洛玉卿身死，是在我坐上那个位置的前一夜。
派去江南的人一无所获后，我就有十分不好的预感。
但怎么也没想到，她就死在我入城的前夜，还死得那般惨烈。
当初给她下药，不告而别，都是不想连累她太多。
不想，她却比我这个熟读兵书的人想得更深更远。
不但替我安排了离开的最好时机，还散尽身家，妥善安置了云妈妈和无忧楼的那些姑娘。
连最了解她的云妈妈都被她骗过，至今都还在江南等她去团聚……
无忧宫里，我对着为她赶制的贵妃礼衣坐了一夜。
建华宫，封贵妃，这是我力排众议，能为她做的所有。
在寻到她的下落之前，我以为这些已经足够。
我知道她在意我，甚至，只在意我。
这在三年前上元节，与她初遇那夜，我就知道。
因为那夜的花魁姑娘从始至终，只扔出一条绣帕，就是揣在我怀里的那条。
但身份悬殊，我只能装作不知。
谁能想到，三年后，她却成了我的救命恩人。
当我得知柔嘉威逼利诱不成，要把我送去无忧楼，与她拜堂成亲时。
我没觉得羞辱，反倒生出些庆幸。
因为我知道，她一定会善待于我。
起初，我还想遵礼守节，不牵累她太多。
可在碰到她的那一瞬，我就已溃不成军……
不敢承认对她动心，我只怪柔嘉下的药太烈。
彻底拥有她的一刻，我是发誓要对她好的。
却没想到在拜堂的第二天，我就收到了父亲的消息……
他重伤战败，被边民所救。
伤好之后，集结旧部准备反扑时，却得到满门被斩的消息。
父亲惊怒之下，旧伤复发，危在旦夕。
我必须想办法离开京城，前往北疆与他会合。
皇帝昏庸已是共识，血海深仇也不可不报。
与之相比，儿女情长已成了负累。
所以，我欺骗她，利用她，最后，又抛下她……
但我从未想过她会因我而死！
我以为，以她柳圣花神的性子，最多恨我几年，也就放下了。
却没想到，堂堂京城第一花魁，竟会为了一个只想欺骗她利用她的男人引颈就死！
难怪那日临别时，她一拜再拜，原来她早已看透一切，在与我诀别……
四更灯尽，我回到明政殿，改了大封的圣旨。
废黜洛玉卿贵妃之位，改立为后——
三愿世间常圆满，奈何桥边无白头。
我偏不要她给的这个圆满，青丝白发，我必与她生死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