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沈誉的五年里,我举全家之力助他位及人臣。
为他生儿育女,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又一遭,却始终换不来他的一个眼神。
我以为他生性冷淡,不善言辞。
可他却派人来刺杀我,只因我占了他白月光的位置。
我死后不到七日,他便八抬大轿的迎娶了白月光。
世人皆叹他俩情深似海,无人记得我这个糟糠之妻。
再睁眼,发现自己回到了择婿之日。
望着上门求亲的沈誉,我扭头点了点他身后的沈安
[爹爹,我选他。]
1.
刀剑刺入胸口,溅起的血染红了眼前。
喉咙里涌上一团甜腥。
我捂着伤口,踉跄的往前走了一步。
王越擦拭着匕首上的鲜血,看着我满眼的不屑。
我红着眼眶,不解的质问道。
[为,为什么?]
王越用手轻佻的拍了拍我的脸,讥讽道。
[沈相的命令,小的不得不听从。]
泪水模糊眼前,胸口一阵一阵发疼。
明知王越是沈誉的贴身心腹,还是抱有一丝侥幸,可最后这句话却粉碎了我最后一丝希望。
我摔倒在地上,颤抖的伸出手去抓他的衣角。
他厌恶的往后退了一步,推开门,冷声道。
[夫人旧疾复发,逝了。]
眼前一片恍惚,再次清醒过来,入目的是母亲满眼的担忧。
[小九,怎么了?]
我伸手抚了抚胸口,没有潺潺流血,也没有刺骨的疼痛。
苍天有眼,我竟然又重活了一次。
我抓起母亲的手,连忙询问道。
[今日着装如此华丽,我们要去哪?]
母亲抬手轻轻的敲了敲我的额头,柔声道。
[你这脑袋瓜子,睡觉睡糊涂了,今日是你择婿的大日子。]
我僵硬下来,痛苦的回忆似潮水般袭来。
择婿之日不就正是我悲惨一生的开头。
上一世,我在人群里一眼就看见幼时救过我的沈誉,不顾父母劝阻也要低嫁过去。
我是相府的嫡幼女,自幼最得父母兄长的宠爱。
父母虽无奈,但依旧为我准备了三船五车的嫁妆。
沈家原本也是官宦世家,却中道落寞,到了沈誉这一辈也就只剩下点芝麻小官。
我不惜动用自己的嫁妆为他铺路,还恳求父亲兄长在官场上多提携他。
沈誉性子孤傲,对我的付出嗤之以鼻。
彼时年少,以为只要用真心总有一天再冷的人也会有动摇的一天。
后来,我为他怀上了第一个孩子,临盆时疼了两天两夜,鬼门关里走了一趟又一趟,他却借事务繁忙看都不看一眼刚生下的孩子就急匆匆的走了。
第一个孩子伤了身子,此后的我便身体羸弱不堪,常年靠着汤药吊着这破碎的命。
彼时,父亲年岁已高,新浪接旧浪,沈誉成了朝中新贵,边疆战乱连连,兄长被奸人陷害入狱,我跪在大雪里祈求沈誉出手相助,可他却轻飘飘的一句[各安天命。]
2.
[夫人,小姐,到了。]
青莲扶着我进入了大厅,父亲坐在高台上正与母亲交谈着什么。
我握着团扇半遮着脸不断打量着今日上府提亲的人。
有将军府的嫡子,尚书府的长子,随随便便拎出一个都比沈誉尊贵了不知多少倍。
我斜眼扫过去,看见沈誉站在人群里,洗的发白的旧衣,他站在那里,脊骨挺直,淡淡的看了我一眼。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一股不安席卷了,吓得我打了个寒颤。
我收回目光,轻咳了一声。
沈誉这人最是睚眦必报,上一世一个小官酒后胡言诋毁了他几句,三日不到,那小官就叫人拔了舌头,疼死在家中。
[小九可有看得上的?]
父亲抿了一口茶,转头询问我。
我握紧扇柄,父亲为我择婿就是为了防止后日皇上选妃将我选入宫中去。
皇上年岁已大,并且不出几年也将被新王顶替,此时进宫只有死路一条。
我沉思了几秒,转头指了指沈誉身后的沈安。
[爹爹,我选他。]
沈誉平静的脸上裂开一条缝,露出几分诧异。
满座的人都微微吸了一口气。
母亲皱着眉看着我,低声道。
[怎么会选他,他的品行你又不是不知。]
沈安的品行确实在整个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沈安虽为沈誉的弟弟,可与这个清冷孤傲的哥哥比起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沈誉读书刻苦,沈安舞枪弄棒。
沈誉洁身自好,不近女流,沈安就是个留恋百花的花花公子。
上一世,沈誉当了朝中权贵,沈安在边境数立战功,征战沙场。
我擦了擦手中的汗,沈安非良配,我不是不知,可我早厌倦了京城里勾心斗角的官场。
父亲年岁已高,待父亲退居下来,便携全家到禹州安享晚年。
边境混乱,呆个两三年我便借机死遁逃回禹州,阖家团圆。
这一世不求荣华富贵,只求平平安安,不要像上一世那样家破人亡我便知足。
沈誉野心勃勃又睚眦必报,这一世我是一丁点都不想和他扯上任何瓜葛。
至于沈安,三心二意必不会把我的死挂在心上,到时也能省去不少麻烦。
父亲闭目不言,反倒是沈誉先开了口。
[舍弟性情顽劣,配不上小姐的厚爱,还望小姐另择良婿。]
看着他那副真心为我考虑的虚伪嘴脸,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
我摇着团扇,俯视着他,冷言道。
[既是我的厚爱,我想给谁就给谁,不劳沈公子为我操心。]
他抬头看我,眼里闪过一丝我看不懂的情愫,让人心烦。
母亲看现场逐渐僵冷,急忙站出来打圆场。
[今日太阳毒辣,还请诸位移步偏厅品茶歇息片刻,我们再作商议。]
沈誉起身深深的看了我一眼,转身去了偏厅。
沈安吊儿郎当的看着我,一双桃花眼带笑。
[顾小姐,什么时候对沈某有此厚爱?]
我浅浅的翻了个白眼,登徒浪子就是登徒浪子。
送走宾客,母亲叹息着坐下,满面愁容的看着我。
[这么多好儿郎,你怎么就偏偏看上了沈家二郎?不是娘亲说你,你就算看上沈誉也比沈安好上那么几倍。]
我垂下眼眸,咽下心中的苦涩,走到母亲身前撒娇。
[那,那沈安未必如传言里那般不堪,前日,熠舟哥哥不是还夸他是个练武的好苗子,说不定以后还能成为镇守一方的大将军。]
[胡闹!]
父亲重重将茶盏放桌上。
我收起性子端端正正的站在他面前。
[你若非要嫁沈家,沈誉是个可塑之才,端庄上进,比一天惹是生非的沈安要强。]
我轰然跪在地上,仰头看着他。
[女儿宁肯入宫为妃也不愿嫁沈誉。若父亲为女儿着想,便同意我嫁沈安。]
父亲高高抬起手,却迟迟没落下。
母亲红着眼眶的劝住着。
父亲重重叹了一口气,冷声道。
[去祠堂自领罚跪。]
我低着头,眼眶发酸,心知父亲总是拗不过我。
3.
祠堂地处南苑,翠竹环绕,冷冰冰的。
我跪得膝盖酸软发麻。
一袭青衫从我身边掠过。
沈誉点了三柱香,虔诚的朝着满案的牌位拜了拜。
[为何执着的要嫁给沈安?]
我揉了揉发麻的膝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他。
[你来干什么?]
他看着我,久久不说话,檀香烧了半截,落下的香灰烫红了他的手背他也不管。
[我爷爷与你爷爷是故交,所以前来祭拜一下。我们幼时见过,你不记得了吗?]
声音暗哑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到的小心翼翼。
我愣了一下,转头又笑了。
怎么会不记得,当年沈家与顾家一同入朝为官,两家地位相差无几,只可惜到了沈父一辈,资历平平还接连犯错,沈家被贬缙州做小小的县史,反观顾家越爬越高,一步步封侯拜相。
沈家被贬前,与顾家关系尚不错,沈誉偶尔会随着他的父亲来拜访。
七岁时,我因贪玩爬上后院假山下不来急的直哭。
一个瘦瘦高高的小男孩寻着哭声找到了我。
为了救我,他小心翼翼的爬上来将我抱下去,却不小心从假山上摔了下去。
落地时还不忘将我紧紧护在怀里,地上的砾石划伤了他的背,留下一条蜈蚣一样的伤疤。
我红着眼眶,笑着看着沈誉。
[记得又怎样?记不得又怎样?]
上一世,我的真心早就被你作践的遍体鳞伤了,我再也不要为了年少那一份心动毁了后半生。
他愣愣的站在原地,眼里是浓浓化不开的雾,浸着难以察觉的悲伤。
一声轻咳打断了我们。
沈安没个正行的靠在门上吹了声口哨。
沈誉皱着眉扫了他一眼,严声斥责道。
[没半点规矩,你来干什么?]
沈安走过来,带笑的眉眼看了一眼我俩。
[噢,顾夫人让我来带顾小姐去谈论一下我们的婚事。]
我扭头看着他,没想到父亲这么快就松口了。
我急忙站起来,却忘了早就跪的发麻的腿。
双脚发软,身体摇摇欲坠的瞬间,两支手同时扶住了我。
我抬头看了一眼沈誉,不露声色的将手抽了出来。
沈誉看着空荡荡的手,眸子笼上一层落寞。
沈安笑的像一只得逞的狐狸,还没走几步就一把弯腰将我横抱起来,吓得我急忙搂紧了他的肩膀。
往后望去,硕大的祠堂里只剩下几盏青灯伴着沈誉孤寂的身影。
我捶了捶沈安的肩让他把我放下。
[男女授受不亲,快点把我放下来。]
他走到一处庭院,慢慢将我放在石椅上,蹲下身帮我揉着发麻的小腿。
认真的样子倒与平日那副吊儿郎当的摸样大不相同。
脚上的酥麻感逐渐转移到了心里。
我收回了脚,正声问他。
[父亲如此轻易松口,你承诺了他什么?]
他杵着下巴望着我,眼里带着点点星光。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是三年内官至一品大将军,此生决不纳妾而已。]
我冷笑出声。
[父亲何时糊涂到连这种鬼话都信?]
他眼眸暗了暗,像失落的小狗垂下了尾巴,但随即又亮了起来。
[顾大小姐都为我做到这种地步,我还不表示表示?]
我推开他,走在前面,将他甩在后面。
甜言蜜语,海誓山盟人人都可以轻易夸下海口,可真正做到的又有几人。
4.
大厅里,母亲垂着头,眼角微红,父亲一脸正色端坐在高台上。
见我来,母亲轻轻擦拭了眼角,唤我上前。
母亲抓着我的手,又抬头看了眼身后跟来的沈安,正声道。
[你尚年幼,沈安许诺先与你定下婚约,待他功成名就时再上门迎娶。]
我回头看了一眼沈安,这个方法既解了当前的燃眉之急又为我之后的计划腾出了时间。
沈安看着我笑了笑。
上一世我对他并无太多印象。
只依稀记得我和沈誉大婚后,他一个人简单的带上行囊参了军,随着北上的队伍去了边塞。
他不常回京,唯一一次回京就与沈誉发生了争执。
兄弟俩发了好大的火,房间里的摆件被摔的破破烂烂,沈誉是个读书人,动起手来完全不是这个弟弟的对手。
我冲上前去挡在沈誉面前,脱手的花瓶在地上四分五裂,溅起的碎片划伤了我的脸。
大概是在让我一个妇人家看到如此不堪的画面,沈誉神色厌烦的推开了我。
自此之后,兄弟俩的关系降为冰点。
屋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我撑着伞送沈安出门。
[我……]
话未完,沈安便匆匆打断了我。
[你不用急着推脱我,我们如今只是订婚,待三年后你若还不愿嫁我,我们再作罢。]
我仰头看着他,心中升起一丝疑虑。
沈安对我太好了,这种好恰到其处的解决了我目前的一切困难,这种好带着莫名其妙,没有缘由。
我笑了笑,掩下心中的困惑。
[沈二公子若对我一心一意,那我便对公子不离不弃。]
眉眼低垂,带着少女的羞涩和真挚。
漂亮的话谁都会说,如果能借沈安的手逃脱这枷锁,我不介意为他编织一场美丽的梦。
沈安颤抖的手微微扶上我的肩,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慢慢箍紧。
[当,当真?]
望着他猩红的眼眶,我的良心仿佛受到了谴责,像一个欺骗良家女的负心汉一样惴惴不安。
理智压制了那丝异样的情愫。
我微笑着点了点头,撒起谎来得心应手。
[如果你如同你说的那样,此生绝不纳妾,我愿意与你携手白头。]
沈安像得到了什么珍宝一样,紧紧的将我拥入怀里,开心的连呼吸都在颤抖。
我柔顺的靠在他的肩上,眼眸里一片清醒与麻木。
与沈安订婚的消息不日就传遍了京城,各种流言蜚语悄然盛行。
有人说我痴傻,放着大好儿郎不选,偏偏选了个沈二;也有人说沈家攀上了高枝……
偏偏这时,沈誉中了个进士,那些拈酸吃醋的文人又头头是道地传言,沈誉这个进士少不了顾相的扶持。
青莲告诉我时,我正在研磨,手下一滑,墨溅了一身。
沈誉最是清高,属于宁愿饿死也不食嗟来之食,这风言风语字字诛在他的脊梁上。
上一世沈誉这般厌我,是不是也有这缘由?
我停下研墨,用手绢擦了擦身上的墨迹,越擦越黑。
上一辈子耿耿于怀的事到如今依旧耿耿于怀。
我坐在案前只觉得心累,年少的心动夹杂着血与泪的教训。
我提着裙摆飞快的跑出门,我还是想问清,想弄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