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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是我》 古蛮山的白月初 29531 字 2025-07-06 17:4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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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女儿大吵一架后,我摔门而出。她哭着对我吼:“我真希望你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没想到,她的诅咒成真了。

等我再次睁开眼,看到的却是她房间里粉色的天花板,闻到的是她身上甜腻的蜜桃味洗发水香气。镜子里,是我看了十六年的、属于我女儿林悄悄的脸。

而我的手机,在此刻疯狂震动起来。来电备注是【妈妈】。

我颤抖着接起,对面传来急诊中心的声音:“苏晚女士遭遇严重车祸,昏迷不醒,请家属立刻来医院。”

我,变成了我的女儿。

而我的身体,正躺在ICU里,应验着她最恶毒的诅咒。

第一章 我的女儿是我

宿醉般的头痛撕扯着我的神经。

阳光像一柄烧得赤红的利剑,毫不留情地刺破眼皮。我费力地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粉色的天花板和一盏俗气的羽毛吊灯——我女儿林悄悄最爱的款式,我曾为此吐槽过她一百次。

等等,这不是我的房间。我的主卧是沉稳的灰色调,配的是极简风的无主灯。

一股不祥的预感攫住了我的心脏。

我猛地坐起身,柔顺得过分的黑色长发如瀑布般垂到腰间,带着一股我从未用过的、甜腻的蜜桃味洗发水香气。

我怔怔地抬起双手。

这双手,纤细、白皙,指甲上贴着廉价又闪亮的爱心水钻。这不是我的手。我,苏晚,一个三十八岁的职场女性,我的手因为常年敲击键盘和操持家务,指关节有些粗大,虎口处甚至还有一点薄茧。

这分明是……我十六岁女儿林悄悄的手!

我连滚带爬地冲下床,脚下甚至被散落一地的漫画书绊了一下。冲进卫生间,我抬头望向镜子。

镜子里,一张洋溢着胶原蛋白的年轻脸庞,正惊恐地瞪大双眼。那是我看了十六年的脸,我曾亲吻过无数次的脸,我曾因为她青春期冒出的一颗痘痘而大惊小怪的脸。

我的女儿,林悄悄。

而现在,这张脸的主人,是我。

“不……不……” 我张开嘴,发出的却是属于少女的、清脆又带着一丝沙哑的声音。我捂住脸,指尖传来的触感细腻又陌生,我能清晰地摸到她昨天刚在鼻翼上挤过的一个黑头。

我,苏晚,变成了我的女儿,林悄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做梦?恶作剧?还是……我疯了?

就在我脑中一片混沌,几乎要崩溃尖叫时,床头柜上的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来电显示的名字像一道惊雷,在我头顶炸开——

【妈妈】

我的心脏骤然停跳一拍。

妈妈?谁的妈妈?我的妈妈早在我上大学时就去世了。那么,这个备注是“妈妈”的来电,毫无疑问,是“我”,苏晚,打给“女儿”林悄悄的。

可是,如果我在这里,那打电话的人是谁?

一个荒诞又恐怖的念头让我浑身冰冷。我颤抖着,用这双属于我女儿的手,划开了接听键。

电话里没有传来我熟悉的声音,而是一个冷静又公式化的男声,背景里是监护仪器“滴滴”的规律声响。

“喂,请问是林悄悄同学吗?”

“……是。”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你好,这里是市第一人民医院急诊中心。你的母亲,苏晚女士,于今天凌晨遭遇了一场严重车祸,目前正在ICU抢救。”

男人的声音像一把冰冷的锤子,一字一句,将我的世界砸得粉碎。

“……你说什么?”

“苏晚女士颅内出血,多处骨折,至今深度昏迷,情况非常危险。请你作为直系亲属,立刻来医院一趟。”

电话挂断了。手机从我无力的指间滑落,“啪”的一声摔在地毯上。

我,苏晚,出了车祸,昏迷不醒,躺在ICU。

而我的灵魂,却匪夷所思地出现在了我女儿的身体里。

我努力地、疯狂地回忆着昨天的一切。昨天……昨天我做了什么?我记得我下午去给悄悄开了家长会,因为她数学考砸了,我还和她大吵了一架。她哭着说:“我真希望你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我气得摔门而出,说要去公司加班,再也不想看见她。

然后呢?

然后……

我的记忆到此为止,一片空白。

我完全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在凌晨遭遇车祸。那段从我摔门而出,到“我”被送进ICU的记忆,仿佛被人凭空抹去。

窗外,城市刚刚苏醒。而我站在女儿的房间里,看着镜中属于她的脸,只觉得遍体生寒。

这不是简单的灵魂互换。

这更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

而现在,我,必须用我女儿的身份,去调查——

到底是谁,想杀了我?

第二章 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胡乱地从林悄悄的衣柜里抓出一件卫衣和牛仔裤套上。这身属于青春期的打扮让我感到一阵阵的别扭和陌生,卫衣上印着一个我看不懂的乐队logo,牛仔裤的膝盖上破着两个大洞,寒风顺着洞口往里灌,冻得我一哆嗦。

但这具身体的年轻和活力是惊人的。我几乎是跑着下楼的,双腿轻盈得不像话。我,苏晚,一个常年久坐、爬三层楼梯都要喘气的职场女性,此刻却能毫不费力地冲刺到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

“师傅,市第一人民医院,快!”我用林悄悄的嗓音喊道,带着一丝哭腔。这哭腔一半是伪装,一半却是发自内心的恐惧。

一路风驰电掣,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我的大脑却像一台超速运转的电脑,拼命处理着涌入的信息。

我,苏晚,出了车祸。

我的灵魂,在女儿林悄悄的身体里。

我完全不记得车祸是怎么发生的。

昨晚和悄悄那场激烈的争吵,此刻像电影回放一样在我脑中循环。她的那句“我真希望你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像一句恶毒的诅咒,每一个字都化作冰锥,扎进我的心脏。

不,悄悄只是个孩子,她在说气话。可如果……如果我的车祸不是意外呢?

这个念头让我不寒而栗。

医院刺鼻的消毒水味将我从混乱的思绪中拽回。我冲到急诊中心,报上“苏晚”的名字后,一个年轻的护士立刻领着我穿过长长的走廊,停在了一扇巨大的玻璃窗前。

“ICU重症监护室,家属不能进去,你可以在这里看。”

我的目光穿透那层冰冷的玻璃,瞬间凝固了。

病床上躺着的那个女人……

她的头部被厚厚的纱布包裹着,只露出一张苍白浮肿的脸,嘴角和眼角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她的鼻腔里插着呼吸管,连接着旁边发出“嘶…嘶…”声响的呼吸机。无数条管线从她的身体里延伸出来,连接到各种闪烁着数字和波形图的监护仪器上。那心电图上起伏的绿线,是我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唯一证明。

那是我。

那是我每天在镜子里看到,早已厌倦了眼角细纹和淡淡黑眼圈的脸。

那是我为了家庭和事业,熬了无数个夜晚,透支得不成样子的身体。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以这样一个旁观者的视角,如此清晰、如此残酷地看着濒死的自己。

一股巨大的悲伤和荒谬感将我吞没。我抬起林悄悄的手,指尖轻轻触碰着冰冷的玻璃,仿佛想触摸到另一个世界里的自己。

“林悄悄同学?”一个穿着白大褂、神情严肃的中年医生走了过来,打断了我的失神。他胸前的铭牌写着:主治医师,王建国。

“王医生,”我立刻转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个焦急的女儿,“我妈妈……她怎么样了?”

王医生推了推眼镜,表情沉重:“情况非常不乐观。病人送来时是急性硬膜下血肿,颅内压非常高,我们虽然做了紧急处理,但血肿还在扩大。必须立刻进行开颅手术,清除血肿,降低颅压,否则……病人随时可能脑死亡。”

脑死亡。

这三个字像三颗子弹,精准地击中了我的神经。

“那就……那就马上手术啊!”我急切地喊道,声音因为激动而破了音。

“手术风险极高,我们需要直系亲属签署手术同意书。”王医生递给我一份文件和一支笔,“你看一下,如果没有问题,就在这里签字。”

我颤抖着手接过文件,目光落在末尾的家属签字栏上。我几乎是本能地就要写下“苏晚”两个字,可笔尖悬在半空,我才猛然惊醒——我现在是林悄悄,一个十六岁的高中生。

王医生似乎看出了我的犹豫,补充道:“你是她唯一的直系亲属吗?手术风险和可能出现的后遗症文件上都写明了,你……”

“医生,”我打断他,声音艰涩,“我……我今年才十六岁,我还没成年。”

王医生的眉头立刻紧紧地皱了起来:“你未满十八周岁,确实不能签署这份有法律效力的文件。那你父亲呢?你爸爸在哪里?必须让他来签字!”

爸爸。

这两个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捅开了我记忆里一间尘封已久的、充满争吵和冷战的房间。

我的丈夫,林悄悄的父亲——林一舟。

我们已经分居一年了。一年前,在又一次激烈的争吵后,他拖着行李箱摔门而去。这一年来,我们除了在离婚协议的财产分割上通过律师沟通过几次,几乎没有任何联系。悄悄也因为怨恨他抛下我们母女,删除了他的所有联系方式。

我,苏晚,恨不得他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可现在,我,苏晚的性命,却攥在了这个我最不想见到的人手里。

我用林悄悄的手机,在被拉黑的联系人列表里,找到了那个备注为“爸爸”的号码。我盯着那个名字,手指悬在屏幕上,迟迟不敢按下。

打电话给他,要怎么说?

用女儿的口吻,求他来救她早已深恶痛绝的妻子?

这比让我承认自己失败还要难堪。

“同学?”王医生催促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你母亲的时间不多了。”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指尖重重地按下了拨通键。

“嘟……嘟……”

漫长的等待音后,电话被接通了。那头传来一个略带沙哑、夹杂着一丝宿醉后疲惫的男声,是我熟悉到骨子里的声音。

“喂?悄悄?”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意外,“怎么这么早给我打电话?”

我握着手机,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干涩又颤抖的话。

“爸爸……我妈妈……她出车祸了。”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第三章 诅咒

电话那头死一般的寂静,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能想象出林一舟此刻的表情,或许是惊讶,或许是错愕,但绝不会是担忧。这一年的分居,早已将我们之间最后一点情分消磨殆尽。

终于,他开口了。

那声音冰冷得像手术刀,没有一丝温度,透过听筒,精准地刺入我的耳膜。

“死了没?”

我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

“没死就等死了再给我打电话。”

“嘟——嘟——嘟——”

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忙音像一声声无情的嘲讽,在空旷的医院走廊里回荡。

我僵在原地,举着手机,大脑一片空白。

他说什么?

他说,等我死了再给他打电话。

我,苏晚,那个为他生儿育女、陪他白手起家、与他同床共枕了十七年的妻子,在他眼里,竟然连一条陌生人的生命都不如。

一股夹杂着屈辱、愤怒和彻骨寒意的绝望,像潮水般将我淹没。我曾以为我们之间只是爱消失了,却没想到,取而代代之的,是如此深重的恨意。

他恨不得我去死。

“同学?你爸爸怎么说?”王医生焦急的声音将我从地狱般的深渊中拉了回来,“他什么时候能到?再拖下去,手术的成功率会越来越低!”

我看着王医生忧心忡忡的脸,又回头望向ICU里那个被仪器包围、毫无生气的“我”,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疼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林一舟是唯一能给我签字的人。

而他,却盼着我死。

这是何等的讽刺,何等的绝望!

放弃吗?就这么躺在病床上,静静地等待脑死亡的到来?对于苏晚来说,这或许是一种解脱。这三十八年,我活得太累了。但……

我下意识地低头,看着这双属于林悄悄的手,看着这身属于林悄悄的衣服。

如果我死了,我的灵魂会去哪里?是会就此消散,还是……会永远被困在这具十六岁的身体里?

一想到我将顶着女儿的身份,用她的眼睛去看她父亲的冷漠,用她的身体去承受失去母亲的痛苦,用她的人生去过完我失败的余生……这个念头比死亡本身更让我恐惧!

我不能死!

更重要的是,如果我死了,悄悄怎么办?她真正的灵魂又在哪里?她才十六岁,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我不能让她因为我的死亡,而背上一个“弑母”的诅咒,或者永远活在我的影子里!

我必须活下去,为了悄悄,也为了我自己!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支撑着我,我颤抖着,再一次解锁手机,找到了那个被挂断的号码。

我,苏晚,这辈子最痛恨的就是求人,尤其是求林一舟。但今天,我别无选择。

我必须放下所有的尊严和骄傲,用我女儿的身份,去求那个恨我入骨的男人,来救我的命。

电话再次被拨通。

这一次,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头的声音充满了不耐和暴躁。

“林悄悄!你听不懂人话吗?别来烦我!”

“爸爸!”我抢在他挂断电话前,用尽全身力气喊了出来,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变得尖利,带着哭腔,“你听我说!求求你,你听我说完!”

我用上了这辈子都未曾有过的卑微语气,每一个字都像在撕扯我的灵魂。

“妈妈她……她真的快不行了!医生说必须马上手术,只有你能签字!算我求求你,你和她的恩怨以后再说,你先来救救她好不好?她要是死了,我怎么办啊?爸爸,我就只有你们了!”

我哭喊着,眼泪不受控制地从林悄悄的眼眶里涌出。这眼泪,一半是演给林一舟看的,另一半,却是苏晚在为自己悲哀的命运而哭泣。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这一次,沉默中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

我不敢停下,生怕他再次挂断。我只能像一个真正无助的十六岁女孩那样,语无伦次地哀求着。

“你不是总说最爱我吗?你就算不为了她,为了我行不行?我不能没有妈妈……爸爸,求你了……”

良久,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沉重又疲惫的叹息,仿佛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地址发给我。”

说完,电话再次被挂断。

我无力地垂下手,手机滑落在地。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顺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去。

走廊的尽头,晨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第四章 虚伪的慈父

等待的每一分钟都像一场凌迟。

我蜷缩在走廊的椅子上,双手紧紧抱着膝盖,目光死死地盯着电梯口的方向。那扇金属门每一次打开,我的心都会随之揪紧。

终于,在一阵“叮”的提示音后,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风衣,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甚至还带着发胶的光泽。除了眼底那抹无法掩饰的青黑,他整个人看起来英挺又体面,与我记忆中那个在家中穿着旧T恤、胡子拉碴的男人判若两人。

林一舟。

我的丈夫,悄悄的父亲。

那一瞬间,无数复杂的情绪——怨恨、委屈、不甘,还有一丝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如火山般喷发。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不顾一切地朝他扑了过去。

“爸爸!”

我用林悄悄的身体,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冰凉的风衣布料下,是他温热的体温。这一刻,我不是苏晚,我只是一个在母亲生死关头,终于抓到救命稻草的、无助的女儿。

林一舟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他低下头,看着我抓着他的手,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

随即,他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手臂从我的禁锢中抽离。他的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感。

然后,那只宽大的手掌落在了我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

“悄悄,”他的声音很温和,温和得像一位慈爱的父亲在安慰受惊的女儿,“已经是大姑娘了,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猛地抬头,撞入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焦急或担忧,只有一种公式化的、恰到好处的安抚。他看着我,就像在看一个需要被哄好的、不懂事的孩子。

我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他不是在关心我,他只是在扮演一个“好父亲”的角色。

王医生适时地走了过来,将手术同意书递到林一舟面前,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情况。

林一舟接过文件,却没有立刻翻看。他的目光越过我的肩膀,投向了那扇巨大的玻璃窗,望向ICU里那个躺在病床上的“我”。

走廊的灯光在他英俊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让他看起来有些高深莫测。

他就那么静静地看了几秒钟。

突然,他嗤笑一声。

那笑声很轻,却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扎进我的心脏。

他从风衣口袋里摸出一包烟,熟练地抖出一根,叼在嘴上,甚至还拿出了一只昂贵的金属打火机,准备点燃。

隔着一层玻璃,他看着病床上毫无知觉的“苏晚”,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残忍的讥讽。

“苏晚啊苏晚,”他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懂的音量,轻声呢喃,那语气里充满了胜利者的快意,“你不是那么骄傲吗?你不是说离开我,你一样能活得很好吗?”

他偏过头,目光落在我——“林悄悄”的脸上,那抹讥讽变成了赤裸裸的嘲弄。

“现在,这还不是得来求我。”

我的血液,一寸寸地冷了下去。

原来,他不是来救我的。他是来欣赏我的落魄,享受我的失败的。我的生死,对他而言,不过是一场证明他比我强的游戏。

就在他准备按下打火机的那一刻,一只更有力的手伸了过来,直接从他嘴里拿掉了那根香烟。

是王医生。

他严肃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目光锐利地盯着林一舟。

“这位家长,”王医生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不容置喙的威严,“这里是医院,ICU门口,禁止吸烟。”

林一舟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一丝被人冒犯的恼怒和不快飞快地闪过。他看着王医生,似乎想说什么,但迎上对方那双洞悉一切的、属于医生的冷静目光,他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王医生将那根烟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然后将手中的笔递到林一舟面前,语气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催促道:“病人的时间很宝贵。如果你决定要救她,就请立刻签字。如果你决定不救,也请明确告知,我们好安排后续事宜。”

“后续事宜”四个字,说得冰冷又平静,却像重锤一样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所有虚伪的表演和恶意的嘲讽,在“死亡”这个终极命题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林一舟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他从王医生手里夺过那支笔,低头,“刷刷”几下,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一刻,我看着他写下的“林一舟”三个字,心中没有半分感激。

我只知道,他签下的,不是一份救命的文件。

而是一份,将我未来的人生,牢牢捆绑在他手里的……卖身契。

第五章 遗失的记忆

手术室顶上那盏红色的“手术中”灯牌亮起,像一只嗜血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我。

“苏晚”被推进了那扇厚重的、隔绝生死的门。

随着大门的关闭,我浑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我再也支撑不住,顺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地蹲坐到地上。

周围的喧嚣似乎都离我远去,护士匆忙的脚步声,远处病房的呼叫声,都变得模糊不清。我的世界里,只剩下那盏刺目的红灯,和脑海里一片混沌的空白。

我终于有了一丝喘息的空隙,去梳理那段被强行删除的记忆。

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记得,下午的家长会。数学老师毫不留情地批评了悄悄的成绩,周围家长们同情又带着一丝看好戏的目光,让我如坐针毡。

我记得,回家的路上,我和悄悄在车里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她指责我不懂她,只在乎分数;我怒斥她不求上进,辜负我的期望。

我记得,回到家,争吵升级。她哭着喊出那句“我真希望你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我气得浑身发抖,抓起车钥匙和包,摔门而出。

“我去公司加班!这个家我待不下去了!”这是我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然后呢?

然后……记忆就像被剪断的电影胶片,戛然而生。

我开车离开小区了吗?我去了公司吗?我在哪条路上出的车祸?是被撞了,还是自己撞了什么?肇事者是谁?

一概不知。

我的大脑里,关于那几个小时的记忆,就像一块被浓雾笼罩的沼泽,我越是想往里探索,就陷得越深,最终只剩下一片令人窒息的迷茫和恐惧。

这太不正常了!就算车祸导致头部重创,也不可能把出车祸前的几个小时记忆删得如此干净!这更像……更像是有人刻意抹去了什么。

“林悄悄同学?”

一个温柔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我抬起头,看到一个年轻的护士正担忧地看着我。她手里拿着一个塑料文件袋,里面装着一些零碎的物品,还有一张打印的凭条。

“你妈妈被送来时身上的东西都在这里了。”她将凭条递给我,“手机、钱包这些贵重物品,还有一些衣物,都暂时存放在储物柜。这是凭条,你有空记得去取一下。存放超过24小时,医院会按规定收取保管费的。”

我麻木地接过那张薄薄的纸。上面打印着储物柜的编号和密码,冰冷的数字刺痛了我的眼睛。

那些属于“苏晚”的东西,现在成了需要被认领的遗物。

我的目光下意识地飘向不远处。

林一舟不知何时又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根烟,没有点燃,只是叼在嘴上,像一种无声的、固执的挑衅。他靠在墙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护士显然也看到了他,但大概是懒得再管,只是皱了皱眉,便转身离开了。

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视线,林一舟猛地抬起头。我们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他的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像是不安,又像是烦躁。

他立刻就移开了视线,动作显得格外别扭和僵硬。

“我……公司还有个重要的会。”他清了清嗓子,语气生硬地打破了沉默,“我先走了。”

我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他的妻子,还在手术室里生死未卜。他,作为唯一的签字家属,竟然要走?

仿佛是为了给自己的行为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他看着我,用一种故作深沉的语气说道:“你妈妈的事,你自己做主。你已经16岁了,悄悄,你也已经是个大人了,要学会独立处理问题。”

说完,他甚至没有给我任何反应的时间,就掐掉嘴上的烟,快步走向电梯,背影里透着一股近乎狼狈的仓皇。

我蹲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电梯门后,只觉得荒谬又可笑。

一个小时前,他还在嘲讽我必须求他才能活命。

一个小时后,他又把所有责任都推给了一个他口中的“大人”——一个年仅十六岁、法律上根本无法为自己母亲的生死做主的未成年女儿身上。

他不是在教导女儿独立。

他是在逃避。

他在害怕什么?

我的脑海里,那片关于车祸的记忆迷雾中,似乎隐隐约-约浮现出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昨晚,我摔门而出后,我真的去了公司吗?

还是……我去了别的地方,见到了某个本不该见到的人?

我低头,看着手中的储物凭条,一个念头疯狂地滋长起来。

手机。

我,苏晚的手机!

通话记录、聊天软件、导航历史……那里,一定藏着我失忆的真相!

我猛地从地上站起来,踉跄着冲向储物柜的方向。我必须立刻拿到我的手机,在任何人——尤其是林一舟——有机会销毁证据之前!

第六章 不存在的通话

储物柜“咔哒”一声弹开,一股混杂着血腥、灰尘和香水味的复杂气味扑面而来。

里面是一个透明的证物袋。袋子里,我那只用了三年的手机屏幕已经碎裂成蛛网状,金属边框上还沾着干涸的、暗红色的血迹。旁边是我的钱包,还有一只摔掉鞋跟的高跟鞋。

我颤抖着手,将手机从袋子里取出来。万幸,它还能开机。

我熟练地输入了自己的生日密码,屏幕亮起,熟悉的壁纸映入眼帘。我迫不及待地点开通话记录,从上到下,一目十行地扫视着。

没有!

昨晚的通话记录里,根本没有拨打给林一舟的号码!

我甚至来来回回翻看了三遍,发出的通话、接入的通话、未接来电……统统没有!我和他最近的一次通话,还停留在一个月前,因为悄悄的补习班费用问题,我们不欢而散。

一个巨大的疑问在我脑中炸开。

如果我昨晚没有联系过他,那他今早接到我(悄悄)的电话时,为什么会是那种宿醉后疲惫又烦躁的语气?为什么他会仓皇地逃离医院?他刚才那句“我有事先走了”,更像是一个心虚的借口!

他一定隐瞒了什么!

我的心跳得飞快,立刻切换到聊天软件和导航APP,希望能找到更多线索。但结果却让我更加失望——所有的记录都截止在我离开家之前。就好像我一坐上车,整个人就从这个世界上蒸发了,直到今天凌晨,以一场惨烈的车祸重新出现。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既然手机里没有线索,那就从车祸本身查起。

我点开拨号界面,指尖在屏幕上犹豫了片刻,最终拨通了112,转接交通事故处理中心。

“您好,我想咨询一下昨天深夜到今天凌晨的一起交通事故。”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一个焦急的女儿,“受害人是我的母亲,苏晚。”

电话那头,一个公式化的男声查询了片刻后回复道:“苏晚女士的车祸我们已经立案了,目前还在调查取证阶段,具体的细节暂时不方便透露。”

“警察同志,”我急切地追问,“我只想知道,是我妈妈的责任吗?”

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斟酌用词:“从现场初步勘察的痕迹来看,苏晚女士驾驶的车辆是在正常行驶车道上被撞的,她应该不是主要责任人。”

不是我的主要责任!

也就是说,是别人撞了我!

“那肇事车辆呢?肇事司机抓到了吗?”我追问道。

“抱歉,这个案情还在调查中,我们不能……”

对方后面的话我没再听进去。这个消息已经足够震撼了。这不是一场简单的意外,我被人撞了!这更像是一场蓄意的谋杀!

我的脑海里瞬间闪过林一舟那张虚伪又仓皇的脸。他对我刺骨的恨意,他对这场车祸超乎寻常的冷漠,还有那通根本不存在的通话记录……

难道……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我心中疯狂滋长,让我遍体生寒。

就在这时,手术室那扇紧闭的大门突然打开了一道缝。

一个护士急匆匆地走了出来,手里捏着一张纸。她环顾四周,目光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扫过,没看到林一舟的身影,焦灼地皱起了眉头。

当她的视线落在我身上时,快步向我走来。

“苏晚女士的家属?”她的语气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严肃和急迫,“你爸爸呢?”

“他……他有急事,走了。”我艰涩地回答。

护士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脸上闪过一丝不忍和为难。她将手中的那张纸递到我面前,每一个字都像千斤巨石,重重地压在我的心上。

“你母亲在手术中出现大出血,情况非常危险。这份病危通知书,需要家属签字。”

病危通知书。

那三个苍白又冰冷的字,像三把尖刀,瞬间刺穿了我所有的坚强和伪装。

我茫然地抬起头,那张纸在我眼中变得模糊起来。我仿佛能透过它,看到手术台上那个浑身插满管子、生命正在飞速流逝的自己。

我握紧了林悄悄的手,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用尽全身的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颤抖得不成样子的问话。

“救……救不回来了吗?”

我满脸惊恐地看着护士,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决堤而下。

我害怕的不是死亡。

我害怕的是,如果苏晚死了,我就要永远活在林悄悄的身体里,顶着她的人生,去面对一个撞死自己母亲的、禽兽不如的父亲。

第七章 来自地狱的交易

护士看着我瞬间崩溃的样子,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同情。她蹲下身,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语气放缓了一些。

“你别太激动。下了病危通知书,不代表就一定没救了。只是病人的情况确实非常危急,手术中出现了我们预料之外的并发症,求生欲也很低……医生们正在全力抢救,但你们家属必须对最坏的情况有心理准备。”

求生欲很低……

这五个字像针一样扎进我的心里。是啊,苏晚怎么会有求生欲呢?事业瓶颈,婚姻失败,女儿叛逆,被全世界抛弃……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死亡对她而言,或许真的是一种诱人的解脱。

可我不行!我不能让她放弃!

“我……我能为她做点什么吗?”我抓住护士的白大褂,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可以输血吗?我的血型跟她一样!我做什么都行,求求你们,一定要救活她!”

护士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不是输血能解决的问题。现在需要你的父亲回来,医生需要跟他沟通接下来的治疗方案,有些高风险的抢救措施,必须他签字同意。”

又是林一舟!

又是他!这个巴不得我死的男人,现在却成了我唯一的生机。

护士看着我苍白无助的脸,叹了口气:“你再给他打个电话吧,跟他说清楚情况的严重性。他作为病人的丈夫,必须承担起这个责任。”

责任?他配谈责任吗?

我掏出手机,手指悬在那个号码上,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绝望。求他?求他回来签署一份可能会让我活下来的文件?这无异于与虎谋皮。

但,我别无选择。

我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拨通键。电话响了很久,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再接的时候,那头传来了他极不耐烦的声音。

“又怎么了?林悄悄,我不是说了公司有会吗!”

“爸爸!”我用尽全力嘶吼,声音尖利得刺破了医院走廊的宁静,“妈妈下病危通知书了!医生说她随时可能会死!让你立刻回来!”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这一次,沉默中没有了之前的烦躁和不耐,而是一种令人心悸的、沉重的死寂。

我甚至能听到他那边压抑的、粗重的呼吸声。

“她……真的快不行了?”良久,他才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的。

“是!”我哭喊着,“医生让你回来签字,决定下一步的治疗方案!你快回来啊!”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这一次,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正在进行一场激烈的思想斗争。

终于,他再次开口,而他说出的话,却让我如坠冰窟。

“悄悄,你听着。”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阴冷的决断,“你现在去告诉医生,就说……你联系不上我。让他们尽力抢救,其他的,等我开完会再说。”

什么?!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让我跟医生说联系不上他?这是要拖延时间,这是要眼睁睁地看着我去死!

“为什么?!”我失控地尖叫起来,“林一舟!你到底想干什么!那是一条人命!那是你老婆!”

“她是不是我老婆,你比谁都清楚!”电话那头的他,声音也陡然变得狰狞起来,“苏晚那个女人,有多强势,有多自以为是,你难道忘了吗?她毁了我的事业,毁了我的尊严,毁了这个家!现在让我去救她?凭什么!”

他的话,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地捅进我的心脏。原来,在他心里,我竟是如此不堪。

“你混蛋!”我气得浑身发抖,口不择言地骂道,“林一舟,我告诉你,如果我妈妈死了,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我会恨你一辈子!”

“恨我?”电话那头的他突然冷笑起来,那笑声里充满了悲凉和自嘲,“你早就恨我了,不是吗?从我离开那个家的第一天起,你就当没我这个爸爸了。”

他的话,让我的大脑“轰”的一声。

是啊,在悄悄的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

就在我以为一切都将走向毁灭的终局时,林一舟的语气突然一转,变得异常平静,平静得令人毛骨悚然。

“悄悄,你想救你妈妈,对吗?”

我愣住了。

“我可以回去签字。”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但我有一个条件。”

我的心脏骤然停跳。

“苏晚名下那套市中心的房子,还有她手里百分之十五的公司股份,”他的声音像地狱里的魔鬼,透过电波,向我发出一份致命的交易邀约,“让她自愿转到你的名下。只要你办妥这件事,我就立刻回去,签下所有能救她命的文件。”

我彻底僵住了。

房子,股份……那是我奋斗了半辈子,为自己和悄悄准备的、最后的保障和退路。是我用来提防他林一舟的最后底牌!

他不是想救我。

他是在趁火打劫,他要夺走我的一切!

更可怕的是,他这个条件,是提给我——“林悄悄”的。

他笃定,一个爱母亲的女儿,为了救妈妈的命,一定会想尽办法去说服病床上的母亲,完成这份财产转移。

而他不知道,此刻拿着电话,听着他这个恶毒条件的……

正是我本人。

第八章 女儿的抉择

“不可能!我就是死,也不会便宜了你!”

一声怒吼,不假思索地冲出我的喉咙。那是我苏晚的灵魂深处,最本能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咆哮。我所有的骄傲、不甘和对林一舟的恨意,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然而,话音刚落,我便浑身一僵。

我突然意识到,说出这句话的,是林悄悄的嘴,而我的思维,却完全是苏晚的。

我根本没有站在一个女儿的角度去考虑问题。

一个十六岁的女儿,在得知可以用财产换回母亲性命的时候,她会怎么选?她真的会为了那冰冷的房产和股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妈妈去死吗?

悄悄会吗?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她哭着对我喊“我真希望你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脸。可紧接着,又浮现出她小时候发着高烧,紧紧抱着我的脖子,用小奶音说“妈妈,你不要生病”的模样。

我的心,被狠狠地撕扯着。

电话那头,林一舟听完我的嘶吼,发出一声极尽嘲讽的嗤笑。

“呵,我就知道。”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鄙夷,“你果然跟你那个妈一模一样,自私、冷血,骨子里都刻着利己两个字,真是恶心!”

“嘟——嘟——嘟——”

电话再一次被他无情地挂断。

我握着手机,站在原地,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像。他的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沾了盐水的鞭子,狠狠地抽在我的心上。

自私?冷血?

是啊,我苏晚,确实自私。我宁愿死,也不愿意向那个背叛我的男人低头,不愿意让他得逞。

可林悄悄呢?她也该这么自私吗?

眼泪,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顺着这张年轻的脸庞滑落。我蹲下身,将头埋进膝盖里,放声痛哭。

我忽然觉得,就这样死了,也挺好。

我再也不用面对这失败的婚姻,再也不用为岌岌可危的事业发愁,再也不用为女儿的叛逆而心力交瘁。死亡,对我苏晚来说,真的是一种解脱。

可是……

女儿怎么办呢?

她才十六岁。如果我死了,她就要去面对那个禽兽不如的父亲。林一舟会怎么对她?是把她当成一个可以随意操控的傀儡,还是会因为对我的恨,而将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到她身上?

一想到悄悄可能面临的未来,我的心就像被凌迟一样疼痛。

我不能死!至少,不能这么窝囊地死!我必须活下去,夺回我的身体,保护我的女儿!

“唉……”

一声轻轻的叹息在我身旁响起。

是那个护士。她全程目睹了我的通话,从我的哭喊和争吵中,她显然已经意识到了这个家庭内部巨大的矛盾和悲剧。

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看着蹲在地上崩溃痛哭的我,眼神里充满了怜悯。

她又等了一会儿,见我没有再次拨打电话的迹象,才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对我说道:“小姑娘,你先起来。”

我抬起泪眼婆娑的脸,不解地看着她。

她将那份薄薄的、却重如千钧的病危通知书,连同一支笔,一起塞到了我的手里。

“如果你父亲真的联系不上,或者……他不愿意来处理这件事,”她顿了顿,选择了一个相对委婉的说法,“作为现场唯一的直系亲属,这份文件,你可以代他签署。”

我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护士看着我震惊的表情,补充道:“这不符合规定,但现在是人命关天的紧急情况。不过我必须提前告诉你,你毕竟是未成年人,代签的法律效力存在争议。如果以后因为今天的抢救措施,出现了任何医疗纠纷或者家庭矛盾,我们医院不会承担任何责任。这个风险,你明白吗?”

我低头,看着手中的病危通知书和那支笔。

我明白。

我当然明白。

如果我签了字,就意味着我,林悄悄,将独自承担起母亲未来可能发生的一切后果——无论是手术成功后的巨额费用,还是手术失败后的人财两空。

而林一舟,那个本该承担这一切的男人,却可以因为我的签字,而完美地置身事外,撇清所有责任。

这是一个巨大的陷阱,也是唯一的生机。

护士的目光里带着询问和催促:“你考虑清楚。医生们还在等你妈妈的消息,时间不多了。”

我抬起头,透过玻璃窗,望向手术室那盏依旧亮着的红灯。

一边,是苏晚的骄傲和不甘,是与林一舟的血海深仇。

另一边,是林悄悄的未来,是她作为一个女儿,救回母亲的唯一希望。

我的灵魂,在苏晚的理智和悄悄的本能之间,剧烈地挣扎着。

最终,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当再次睁开眼时,我做出了决定。

我拿起笔,用林悄悄的手,在那份病危通知书的家属栏上,一笔一划,郑重地写下了三个字——

林一舟。

我不能签“林悄悄”。

我必须签下这个男人的名字,将他死死地钉在这份责任书上。

哪怕是伪造。

哪怕,这是另一场豪赌的开始。

第九章 沉睡的她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被无限拉长。

我不知道自己在手术室门口站了多久,只觉得双腿已经麻木,全身的血液都似乎凝固了。我紧紧攥着那张伪造了签名的病危通知书,手心里的汗水几乎将它浸透。

终于,“手术中”的红灯“啪”的一声熄灭了。

那扇隔绝生死的大门缓缓打开,刺目的白光倾泻而出。

王医生和几个护士推着移动病床走了出来。病床上,“苏晚”的头上缠着更厚的纱布,脸上毫无血色,双眼紧闭,如果不是胸口那微弱的起伏和旁边监护仪上跳动的绿线,她看起来就像一具被精心保存的尸体。

我的心脏瞬间被揪紧,几乎是扑着冲了过去。

“医生!”我抓住王医生的手臂,用林悄悄的嗓音急切地问道,“我妈妈怎么样了?手术成功了吗?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一连串的问题,暴露出我内心的恐惧和期盼。

王医生摘下口罩,露出一张疲惫却还算平静的脸。他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我。

“手术很成功。”

这四个字,像一道天光,瞬间照亮了我灰暗的世界。我紧绷的神经猛地一松,差点瘫软在地。

但王医生接下来的话,却又将我重新打入了深渊。

“病人的急性硬膜下血肿已经清除,颅内高压暂时解除了。但是……”他看着我,目光沉静又带着一丝怜悯,“至于什么时候能醒过来,这已经超出了外科手术的范畴,主要得看她自己的求生意志了。”

求生意志?

“或许是明天,或许是明年……”王医生顿了顿,说出了最残酷的可能性,“也或许,就这么一直睡下去,永远醒不过来。你要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

说完,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便指挥着护士将病床推向了重症监护病房,只留给我一个渐行渐远的、无能为力的背影。

我僵在原地,大脑一片轰鸣。

靠病人的求生意志……

靠我自己的求生意志……

这是一个何等荒谬的悖论!

我,苏晚的灵魂,此刻正生机勃勃地站在女儿的身体里,焦急、愤怒、恐惧,充满了对活下去的渴望。

而我真正的身体,那个被医生判断为“求生意志薄弱”的躯壳,却像一个没有灵魂的人偶,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拒绝醒来。

我该怎么做?

我该怎么激活我自己的求生意志?

难道要我站在病床前,对我自己的身体大喊:“苏晚,你快醒醒!我不想死!”吗?

这太疯狂了!别人只会把我当成一个被母亲病危逼疯了的可怜女孩。

我无力地靠在墙上,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和无助将我吞没。我解决了签字的危机,解决了手术的危机,却迎来了最无解的难题——如何唤醒一个不想活下去的自己。

而在这片巨大的混乱之中,一个被我刻意忽略的问题,再次尖锐地浮现出来。

如果我的灵魂在这里……

那悄悄的灵魂呢?

我真正的女儿,林悄悄,她又在哪里?

是在我的身体里,和我一同沉睡?还是……在我出车祸的那一刻,她的灵魂就已经……

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跟着护士,来到了新的ICU病房。隔着玻璃,我看着病床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我”。她的生命体征平稳,呼吸均匀,就像只是睡着了。

可我知道,她被困住了。

就像我,也被困在了这具年轻的身体里。

我们母女俩,仿佛被卷入了一场诡异又残忍的灵魂风暴,各自被囚禁在错误的牢笼里。

我看着她,她看着我(虽然她闭着眼睛)。我们之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玻璃,却像是隔着生与死的银河。

要怎样才能回去?

要怎样才能让她醒来,让我归位?

我的目光,落在了她那只没有打点滴的手上。鬼使神差地,我抬起林悄悄的手,隔着玻璃,将我的指尖与她的指尖,遥遥相对。

就在这一刹那,我的脑海里突然“嗡”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

一段模糊的、破碎的画面,毫无征兆地闪现出来——

漆黑的雨夜,刺耳的刹车声,碎裂的挡风玻璃……以及,在车灯的强光照射下,一张我做梦也想不到的、惊恐万分的脸。

那张脸……

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了。

是林一舟。

第十章 血色的真相

那张脸!

那张在刺眼车灯下,因极度惊恐而扭曲变形的脸!

是林一舟!

这个画面就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记忆中最浓重的那团迷雾。无数被强行遗忘的、混乱的碎片,在这一刻瞬间聚合、倒灌,在我脑中炸开!

我全都想起来了。

昨晚,我摔门而出,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我没有去公司,而是下意识地将车开向了我们曾经最爱去的那条沿江大道,想一个人静一静。

就在那里,我看到了一辆熟悉的车。

林一舟的黑色奔驰。

它停在一家我从未去过的、灯光暧昧的私人会所门口。

我鬼使神差地将车停在暗处,熄了火。我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或许只是想印证心中那个早已存在的猜想。

没过多久,他从会所里走了出来。

他不是一个人。

他的手臂,亲密地揽着一个年轻女孩的腰。那女孩妆容精致,笑得花枝招展,整个人几乎都贴在了他的身上。他们旁若无人地调笑着,女孩甚至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那一瞬间,我浑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

尽管分居一年,但我们毕竟没有离婚。他这种行为,是赤裸裸的背叛和羞辱!

我几乎是失去了理智,发动汽车,猛地踩下油门,将车横在了他的奔驰车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我冲下车,在冰冷的雨夜里,和他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我质问他那个女孩是谁,他却反唇相讥,说我没有资格管他。我骂他无耻,他骂我不可理喻。我们将这十几年来所有的积怨和不满,都化作最恶毒的语言,疯狂地攻击着对方。

那个年轻女孩早就吓得躲回了车里。

争吵的最后,我看着他那张冷漠又无情的脸,心中一片死灰。我指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林一舟,我们完了。明天,不,就现在!我要你净身出户!我要让你为你的背叛付出代价!”

说完,我转身就走,准备上车离开。

就是在我转身的那一刻!

我听到了身后传来一声猛兽般的低吼,和引擎疯狂的轰鸣声!

我下意识地回头,看到的,就是他那辆黑色的奔驰,像一头发了疯的公牛,毫不减速地朝我撞了过来!

最后定格在我眼中的画面,就是他坐在驾驶座上,那张因愤怒和疯狂而彻底扭曲的脸!

他不是想吓唬我。

他是真的,想撞死我!

“砰——!”

剧烈的撞击,玻璃碎裂的声音,天旋地转的失重感……以及,灵魂被撕出身体的剧痛。

这就是我失去的全部记忆。

真相,竟然是如此的不堪和血腥。

我的车祸,根本不是什么意外,也不是简单的肇事逃逸。

这是一场蓄意的、残忍的谋杀!

而凶手,就是我的丈夫,林悄悄的父亲——林一舟!

“嗡……”

手中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将我从地狱般的回忆中拽回。

是一条银行的短信通知。

【尊敬的客户,您尾号xxxx的银行卡于12:35支出人民币300000.00元,用于支付市第一人民医院医疗费用。】

三十万。

那是苏晚卡里的全部积蓄,是这些年我省吃俭用,为悄悄存下的大学学费和嫁妆。

现在,它被用来支付一场由我丈夫亲手制造的谋杀案的……治疗费。

何其讽刺!

我看着玻璃窗里那个毫无知觉的“我”,再想到林一舟之前在电话里那副丑恶的嘴脸,一股混杂着滔天恨意和彻骨寒意的怒火,从我的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制造车祸,伪造现场,让我重伤昏迷。

他以为我死了,或者永远不会醒来,所以才敢那么嚣张。

他让我女儿打电话求他,是为了欣赏我的落魄,是为了羞辱我。

他提出用财产换我的命,是因为他知道我活下来的几率渺茫,他想在我死前,榨干我最后的价值!

他仓皇地离开医院,不是因为心虚,而是因为他要去处理掉那个最重要的目击证人——那个年轻的女孩!

所有的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

我的手,因为愤怒而剧烈地颤抖着。

林一舟,你以为,我躺在这里,就任你宰割了吗?

你以为,毁掉了我的身体,就能抹去真相吗?

你错了。

你千算万算,也算不到,老天爷竟然给我留了这样一条生路。

它让我,苏晚,活在了我唯一的、最不可能的证人——我女儿的身体里。

我抬起头,目光再次与玻璃窗中那个沉睡的“自己”相遇。

我的求生意志?

是的,我需要求生意志!

但那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复仇!

我不会让你林一舟,逍遥法外。

我不会让你,带着我的财产,和别的女人双宿双飞。

我要你,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我,苏晚,要用林悄悄的身份,亲手将你……送进地狱!

我拿出手机,点开录音功能,调整好情绪,用一种带着哭腔、却又故作坚强的女儿的口吻,再次拨通了那个我恨不得挫骨扬灰的男人的电话。

“爸爸……妈妈的手术做完了,医生说……她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想通了,爸爸。你说得对,人死了,留着那些东西也没用。我只要你……只要你这个爸爸在我身边。”

“你说的那个财产转让……我同意了。”

第十一章 审批

电话那头,林一舟显然被我突如其来的“懂事”给弄懵了。

他沉默了几秒,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语气里充满了不敢置信的试探:“你……同意了?”

“嗯。”我用尽全力,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一个被现实击垮、彻底妥协的女儿。我抽泣着,每一个字都浸满了悲伤和无助,“我同意。我不能没有妈妈,但我也不能没有爸爸。你的要求,我都答应。我只求你……求你过来,把后续需要签字的文件都签了,让妈妈能得到最好的治疗,好不好?”

我把“最好的治疗”几个字咬得很重,像是在给他画一个巨大的饼。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能想象出他此刻的表情,一定是在狂喜和怀疑之间剧烈摇摆。他大概在飞速权衡,这究竟是我真心的妥协,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设下的、幼稚的陷阱。

但最终,巨大的利益诱惑,战胜了那微不足道的警惕心。

“……好。”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压抑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兴奋,“你把需要的文件准备好,我处理完手头的事,等一下就过去。”

“嘟——”

电话挂断。

我握着手机,心脏因为激动和紧张而狂跳不止。我知道,我只有很短的时间,在他抵达医院之前,布下我的天罗地网。

我的思绪飞速运转。

仅仅靠我单方面的指控,是无法将他定罪的。他完全可以说我是在母亲重伤后胡言乱语。我需要证据,或者说,我需要一个能让警方立刻对他产生怀疑、并采取强制措施的理由!

我再次拨通了交通事故处理中心的电话。

“警察叔叔,你好,我还是上午那个咨询苏晚车祸案的家属。”

“你好,小同学,有什么新情况吗?”对方的语气还算客气。

“我要报案!”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恐慌和急迫,“这不是意外!是有人蓄意谋杀我妈妈!凶手就是我爸爸,林一舟!”

电话那头明显愣了一下:“小同学,你冷静一点,报假警是……”

“我没有报假警!”我语速极快地打断他,“我爸爸刚刚打电话威胁我!他说如果我不把妈妈名下的财产都转给他,他就要让我妈妈死在医院里!他还说……他还说……”

我故意停顿了一下,制造出一种极度恐惧、不敢说下去的效果。

“他说什么?”警察的语气立刻变得严肃起来。

“他说,他能制造第一次车祸,就能让她永远醒不过来!”我将这句杜撰的、却又无比贴合真相的谎言,用哭喊的方式吼了出来,“警察叔叔,我好害怕!他就要来医院了!他要来抢我妈妈的救命钱!求求你们,快来救救我们!”

一个“蓄意谋杀”的指控,加上“胁迫未成年女儿转移财产”和“死亡威胁”,这几项罪名叠加在一起,足以让任何一个警察高度警惕。

“你别怕!你现在在哪里?保证自己的安全,我们马上派人过去!”

“我就在市第一医院,ICU病房门口!”

挂断电话,我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我的人生中,从未说过如此恶毒的谎言,也从未感到如此的畅快淋漓。

林一舟,这是你教我的。

用最卑劣的手段,去对付最卑鄙的人。

接下来,就是等待。

我没有回ICU门口,而是躲在了走廊拐角的一个消防栓后面,死死地盯着电梯口。

大概二十分钟后,电梯门开了。

林一舟走了出来。他换了一身衣服,脸上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得意和春风。他手里甚至还提着一个果篮,仿佛真的是来探望病人的慈爱丈夫。

他左右看了一眼,似乎在寻找我的身影。

就在这时,从另一侧的安全通道里,悄无声息地走出了两名身穿制服的警察。

他们径直走向林一舟。

林一舟显然也注意到了他们,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似乎以为他们只是碰巧路过。

然而,下一秒,那两名警察一左一右,迅速上前,用结实的手臂死死地钳住了他的双臂!

“你们干什么?!”林一舟脸上的伪装瞬间被撕破,惊愕地挣扎起来。

其中一名警察面无表情地从口袋里掏出证件,在他眼前晃了一下,声音冰冷,却清晰地响彻了整个走廊。

“林一舟先生,我们是市刑侦支队的。现在有人正式控告你涉嫌故意杀人,请你跟我们回去,配合调查!”

林一舟的瞳孔,在听到“故意杀人”四个字时,猛地收缩成了针尖大小。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变得惨白如纸。

“你们……你们搞错了!我没有!谁……是谁在胡说八道!”他疯狂地挣扎着,目光像疯了一样四处扫视。

然后,他的视线,越过警察的肩膀,定格在了从拐角处走出来的我。

我站在那里,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用林悄悄那双清澈又无辜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那一刻,我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报复的快感。

而林一舟,在看到我的那一瞬间,所有的疯狂和挣扎都停止了。他的脸上,写满了极致的、荒谬的、不可置信的困惑。

他想不明白。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刚刚还在电话里向他摇尾乞怜、答应了他所有条件的女儿,转眼之间,就变成了将他送入地狱的刽子手。

他那疑惑的眼神,像是在问我:为什么?

我迎着他的目光,没有说话,只是嘴角,微微向上,勾起了一抹他从未在我——或者说,在“林悄悄”脸上见过的、冰冷而陌生的笑容。

第十二章 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看着林一舟被警察押进电梯,我浑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干了,靠在墙上,心中涌起一股大仇得报的畅快。

结束了。

只要警方介入,顺着车祸的线索查下去,再找到那个女孩,林一舟的罪行迟早会暴露在阳光下。

然而,我终究还是太天真了。

现实,远比我想象的更加诡谲和荒谬。

仅仅过了不到五个小时,我就在医院的走廊里,再次见到了林一舟。

他看起来有些狼狈,头发乱了,风衣也皱了,但他的眼神却不再是之前的困惑,而是一种极度复杂的、混杂着审视、忌惮和一丝丝……恐惧的目光。

陪着他一起来的,还有之前带走他的那两名警察。

其中一位年纪稍长的警察走到我面前,表情严肃,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训诫。

“林悄悄同学,经过我们核实,你父亲林一舟先生,在昨晚你母亲苏晚女士发生车祸的同一时间段,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我愣住了。

警察接下来说出的话,更是像一个晴天霹雳,将我劈得外焦里嫩。

“昨晚十点到今天早上八点,林一舟先生因为涉嫌嫖娼,被我们东城区派出所的同事传唤,并一直在派出所内接受询问和调查,直到今天上午才离开。他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可能去制造那起车祸。”

嫖娼……被抓了?

我彻底傻眼了。

这就是为什么我第一次给他打电话时,他会是那种宿醉般疲惫又暴躁的语气。

这就是为什么他能对我出车祸的消息表现得如此冷漠,因为他昨晚根本不在现场,他以为那只是一场普通的意外。

这也是为什么,我的通话记录里,根本没有和他的联系!因为昨晚和我发生激烈争吵,并且开车撞向我的那个“林一舟”……根本不是他本人!

一股寒意,从我的脊椎骨一路窜上头皮。

事情,非但没有解决,反而陷入了更深的、令人恐惧的迷雾。

如果昨晚的凶手不是林一舟,那会是谁?

谁会开着一辆和林一舟一模一样的车?

谁会对我怀有如此深重的恨意,非要置我于死地?

谁又能精准地模仿出林一舟的姿态和疯狂?

“林悄悄同学,”警察严厉的声音将我从混乱的思绪中拉回,“你向我们提供虚假信息,并且严重诬告他人,这种行为已经构成了报假警和诽谤。念在你年纪小,又是受害者家属,情绪激动可以理解,我们这次对你进行口头严重警告。”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旁边沉默不语的林一舟,话锋一转。

“但是,如果被你诬告的林一舟先生选择反诉,你和你未来的监护人,将必须为此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这一点,你清楚吗?”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我清楚,我当然清楚。一旦林一舟反诉,我这个“未成年少女”不仅会留下案底,甚至可能会影响到“苏晚”的监护权。他完全可以借此证明我情绪不稳定、不适合继续照顾母亲。

我紧张地看向林一舟,等待着他宣判我的“死刑”。

他一定会反诉的,他这种睚眦必报的人,怎么可能放过这个能将我一军,又能顺理成章夺取财产控制权的大好机会?

然而,出乎我所有意料的是,林一舟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对着警察,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警察同志,误会,都是误会。”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听起来格外疲惫,“我女儿也是太担心她妈妈了,才会胡思乱想。我……我不追究。”

他竟然……不追究?

这太反常了!这根本不是林一舟的作风!

警察见当事人都这么说了,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又警告了我几句,便转身离开了。

走廊里,只剩下我和他。

还有ICU里,那个沉睡不醒的“我”。

气氛瞬间变得诡异而凝重。

林一舟没有立刻开口,他走到玻璃窗前,看着病床上的苏晚,眼神复杂得像一团打结的乱麻。有怨恨,有厌恶,但似乎,还夹杂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

良久,他才转过身,目光如炬地盯着我。

“悄悄,”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在试探,“你告诉爸爸,你今天……为什么要那么做?”

他没有问我为什么要诬告他,而是问我“为什么要那么做”。

一词之差,天壤之别。

我的心猛地一跳。

他知道。

他一定是从我那通“同意转让财产”的电话,和我后续毫不犹豫的报警行为中,察觉到了什么。他知道,这背后绝对不是一个十六岁女孩该有的心机和决断。

他在怀疑我。

他不是在怀疑“林悄悄”。

他是在怀疑,这具身体里的灵魂,到底是谁!

我迎着他审视的目光,突然明白了他为什么不追究。

因为他害怕。

他虽然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洗清了杀人的嫌疑。但他昨晚的行踪——嫖娼,同样是不光彩的。一旦他选择反诉,事情闹大,这件事必然会被公之于众。

一个有头有脸的公司老板,婚内嫖娼,名誉扫地。这对他来说,同样是致命的打击。

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心照不宣的平衡。

我捏造不出证据告他杀人。

他也不敢因为我的诬告而将事情闹大。

我们彼此,都抓着对方的软肋。

而在这场致命的僵局之下,那个真正的凶手,还在逍遥法外。

我看着眼前这个既是丈夫又是仇人,既是嫌犯又是受害者的男人,第一次感到,这场战争,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第十三章 魔鬼的凝视

林一舟的目光像两把锋利的手术刀,试图剖开林悄悄这层年轻的皮囊,窥探我灵魂的真相。

我强迫自己低下头,做出一个十六岁女孩在父亲的逼问下,应有的惊慌和不知所措。

“我……我害怕……”我用颤抖的声音回答,眼泪说来就来,“我听到你跟妈妈吵架,我以为……我以为是你……对不起,爸爸,我错了。”

我将一切都推给了一个女儿的“误会”和“恐惧”。

林一舟死死地盯着我,似乎想从我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但此刻的“林悄悄”,演技浑然天成,因为恐惧是真的,后怕也是真的,只是对象并非是他。

最终,他像是被我的“天真”说服了,或许也是不愿意再深究这个让他也感到不安的问题。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重新挂上了那副虚伪的、属于“慈父”的面具。

“傻孩子,”他伸出手,想像之前那样拍我的肩膀,但手伸到一半,却又僵在了空中,最终只是尴尬地收了回去,“爸爸怎么会做那种事呢?以后不许再胡思乱想了。”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温和。

“你妈妈这边,你放心。医药费爸爸来想办法,你什么都不用管,安心上学就行。”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刻意的讨好,“我们……毕竟是一家人,对吗?”

一家人。

从他嘴里说出这三个字,让我感到一阵阵的反胃。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想用金钱和温情来安抚我,让我闭嘴,不要再惹出任何事端,尤其是不要再把他“婚内嫖娼”这件事抖出去。

他也害怕。

我顺从地点了点头,扮演着一个被父亲原谅后、感激涕零的女儿。

这场闹剧,终于以一种诡异的和平收场。林一舟安排了护工,支付了后续的费用后,便匆匆离开了医院,背影里依然带着一丝狼狈。

而我,则重新陷入了巨大的迷茫和恐惧之中。

不是林一舟。

那还能是谁?

我坐在ICU外的长椅上,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中复盘那晚的记忆。

那辆黑色的奔驰,那张疯狂的脸,那句恶毒的“去死吧”……一切都那么真实。

如果不是林一舟,难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开着同样的车,并且同样对我恨之入骨的人?

这根本不合逻辑!

除非……

除非我看到的,并不是真的。

我的记忆,或者说,我从“苏晚”那里继承来的记忆,出了问题。

会不会,因为剧烈的撞击和灵魂的离体,我的记忆产生了错乱和扭曲?我看到的,只是我潜意识里最憎恨的那个人的脸?

这个念头让我不寒而栗。

如果记忆不可信,那我还能相信什么?

就在我思绪混乱,几乎要陷入死胡同时,我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喂,请问是林悄悄同学吗?”电话那头,是一个小心翼翼的、听起来有些怯懦的女声。

“是我,你是?”

“我……我是你们班主任张老师。”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似乎生怕被别人听到,“悄悄啊,你妈妈……没事吧?老师今天看新闻,好像看到……”

“她还在ICU。”我平静地回答。

“唉,你这孩子,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跟老师说一声。”张老师叹了口气,随即语气变得更加犹豫,“那个……悄悄啊,有件事,老师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

“老师,您说吧。”

“就是……你妈妈出事的前一天,也就是开家长会那天下午,”张老师的声音几乎变成了耳语,“我看到你妈妈,和一个男人在学校后面的咖啡馆里说话。他们……他们好像吵得很凶,那个男人情绪很激动,还……还掀了桌子。”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男人?什么样的男人?”

“我没看清脸,他背对着我。个子挺高的,穿着一身深色的西装,看起来……像个生意人。”张老师回忆道,“我当时还以为是你爸爸,但后来想想,你爸爸不是长那个样子啊。而且,我好像听到你妈妈叫他……叫他‘周哥’?”

周哥?

这个称呼,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记忆深处一个尘封已久的抽屉。

我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个人的名字。

周志成。

他是我大学时的学长,也是我曾经的……初恋。

毕业后我们分了手,他南下创业,我留在了本地结婚生子,我们已经十几年没有任何联系。

可是,半年前,他突然回来了。并且,成了我公司最强劲的竞争对手。这半年来,他用各种不光彩的手段,抢走了我好几个大客户,甚至还挖走了我最得力的副手。

我对他,早已从当年的旧情,变成了商场上的新恨。

家长会那天下午,我没有立刻回家,就是被他约到了学校后面的咖啡馆。他假意说要和我谈和解,实际上却是对我进行最后的通牒——要么我带着团队和客户并入他的公司,给他当副手;要么,他就在一个月内,让我彻底破产。

我当然不可能同意。

我们大吵一架,他甚至气得掀了桌子,指着我的鼻子说:“苏晚,你别给脸不要脸!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我当时只当他是商场上的威胁,却没想到……

一个更可怕的、更疯狂的可能性,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林一舟的不在场证明,是嫖娼。

而周志成,开的也是一辆黑色的奔驰。他的身形,和林一舟有七八分相似。如果在漆黑的雨夜,加上我当时情绪激动,完全有可能……把他们两个人搞混!

是他!

是周志成!

他为了扫清商业上最后的障碍,对我痛下杀手!

我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浑身的血液都在逆流。

我立刻就要打电话报警,告诉他们新的嫌疑人。可我的手指刚碰到屏幕,却又顿住了。

不对。

还有一个巨大的疑点无法解释。

如果凶手是周志成,那他为什么要开一辆和林一舟一模一样的车?这太巧合了,巧合得就像是……刻意安排。

这更像是一场嫁祸。

一个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我的心里,让我手脚冰凉。

有没有一种可能……

撞我的人,是周志-成。

而让他来撞我的人……

是那个拥有完美不在场证明的,林一舟。

他们,联手了。

一个出钱,一个出力。一个负责杀人,一个负责洗脱嫌疑。

这是一场完美的、来自两个魔鬼的联手谋杀。

第十四章 苏醒的她

病房内,监护仪器规律的“滴滴”声,是我这几天来唯一能感到的、与那个身体的联系。它像一个节拍器,稳定着我混乱的心跳。

然而,就在我被那个可怕的猜想——林一舟与周志成联手谋杀——惊得遍体生寒时,那规律的“滴滴”声,毫无征兆地变得急促起来!

“滴滴滴滴滴——!”

刺耳的警报声瞬间划破了ICU的宁静。我猛地抬头,看向监护仪的屏幕。那条代表心率的绿线,像受惊的蛇一样剧烈地起伏跳跃着,上面的数字疯狂飙升。

“怎么回事?!”

几乎是在警报响起的瞬间,王医生和几个护士就从办公室里冲了出来,紧急地奔向病房。

我紧跟在他们身后,隔着玻璃,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是又发生了什么事吗?医生!我妈妈她……”我紧张地问道,生怕听到任何坏消息。

王医生已经戴上手套,一边快速检查着“苏晚”的瞳孔反应,一边紧盯着旁边一台显示着脑电波图形的仪器,头也不回地对我说:“不是坏事!别紧张!”

他的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医生特有的、发现了奇迹般的兴奋。

“病人的脑电波活动突然变得非常活跃和混乱!”他指着屏幕上那一片杂乱无章、剧烈震荡的波形图,“这是深度昏迷病人苏醒前的典型征兆!她的潜意识正在进行激烈的抗争,她可能……很快就要醒过来了!”

就要……醒过来了?

苏晚要苏醒了?

王医生的话,像一块巨石投入我心湖,激起了千层巨浪。前一秒,我还在为这个身体的死寂而绝望;这一秒,我却为她即将到来的苏醒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我,苏晚,在这里。

我的灵魂,清醒地、完整地存在于林悄悄的身体里。

那么……

病床上那个即将苏醒的,会是谁?

是林悄悄吗?

是那个因为和我吵架,而许下恶毒诅咒的女儿?是那个单纯、叛逆、对这个世界的险恶一无所知的十六岁女孩?

如果真的是她,那她醒来后,会发生什么?

她会发现自己被困在了妈妈的身体里,面对着一张陌生的、三十八岁的脸。她会如何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她又该如何面对那个制造了这一切的、禽兽不如的父亲?

而我呢?

我是不是就要永远地被困在这具属于她的身体里?以女儿的身份,去照顾一个身体里装着女儿灵魂的“母亲”?

这个念头是如此的荒诞、错乱,让我几乎要晕厥过去。我们的人生,将彻底变成一场无法对任何人言说的、诡异的默剧。

不,还有一种更可怕的可能性。

如果……

如果苏醒的那个灵魂,既不是我,也不是林悄悄呢?

如果在那场惨烈的车祸和灵魂的剥离中,悄悄的灵魂已经……消散了呢?

那么,那个即将醒来的身体,会不会只是一个没有记忆、没有思想的空壳?一个植物人?或者……被某个完全陌生的灵魂所占据?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对我而言,都是无法承受的结局。

我死死地盯着病床上那个身体,她的眼皮在微微颤动,手指也开始出现无意识的痉挛。她像一个即将破茧的蝴蝶,正在用尽全力,挣脱那层名为“昏迷”的束缚。

我的内心,第一次产生了剧烈的动摇。

我一直以为,我最大的敌人是林一舟,是周志成,是那些想置我于死地的人。

直到这一刻我才发现,我真正的、最可怕的敌人,或许是命运本身。

它将我置于一个两难的绝境。

如果“苏晚”不醒,我将永远无法归位,无法揭露真相。

如果“苏晚”醒来,我可能会永远失去我的女儿,或者……面对一个比死亡更复杂的未知。

“准备镇静剂!”王医生发出了指令,“病人的情绪波动太大了,强行苏醒可能会对大脑造成二次损伤。我们先稳定住她的情况,再进行下一步的观察和唤醒。”

护士立刻开始准备注射。

而我,隔着那层冰冷的玻璃,看着那双即将睁开的眼睛,心中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

我必须在她被注射镇静剂之前,在她被这个世界彻底“定义”之前,确认一件事。

确认她是谁。

我猛地推开ICU那扇沉重的门,不顾护士的阻拦,冲到了病床前。

我俯下身,凑到她的耳边,用尽全身的力气,问出了那个只有我们母女俩才能听懂的问题。

“悄悄……你还记不记得,你六岁生日那天,我们在阁楼上藏起来的‘时光宝盒’?你告诉我,我们放进去的第一个东西……是什么?”

第十五章 陌生的灵魂

我的声音,在监护仪刺耳的警报声中,显得微弱却又无比清晰。

“……时光宝盒……第一个东西……是什么?”

病床上,那具属于我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她的眼皮已经睁开了一条缝,浑浊的眼珠在眼眶里毫无焦距地转动,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含混不清的“嗬嗬”声。

王医生和护士们试图将我拉开,但我死死地抓住床沿,目光紧紧锁着她。

这是只属于我和悄悄的秘密。那个铁皮饼干盒里,悄悄放进去的第一个东西,是一颗她从海边捡回来的、形状像爱心的白色鹅卵石。

如果醒来的是她,她一定会知道。

然而,她只是迷茫地看着我,那眼神空洞、陌生,像在看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她眼中的挣扎和混乱,并不是在努力回忆,而更像是溺水者在求生。

最终,护士还是将镇静剂注入了她的手臂。

她那剧烈的挣扎缓缓平息,眼皮也重新沉重地合上,再次陷入了沉睡。

“胡闹!”王医生严厉地斥责我,“你这样会刺激到她!病人现在最需要的是静养!”

我失魂落魄地被护士推出了病房,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

她完全没有反应。

醒来的那个灵魂,不是林悄悄。

几天后,“苏晚”的情况稳定了下来,被转入了普通病房。她醒了,但又没完全醒。

她能睁眼,能做出简单的吞咽动作,但目光呆滞,神情木讷。她不认识任何人,包括我。她也说不出话,像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对这个世界充满了茫然和恐惧。

医生给出的诊断是:由于头部受到剧烈撞击,导致了严重的脑挫伤,引发了暂时性的、完全性的失忆。

“这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的一种。”王医生耐心地对我解释,“别太担心,她的身体机能在恢复。等伤好了,多带她去以前熟悉的地方走走,多找她熟悉的人陪她聊聊天,用记忆去刺激她的大脑皮层,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恢复过来了。”

我麻木地点着头,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苦涩。

只有我知道,这不是失忆。

这是一个全新的、空白的灵魂,被错误地装进了一具不属于她的身体里。

我不知该庆幸还是该失望。庆幸的是,我不用去面对一个装着女儿灵魂的“母亲”那般错乱的局面;失望的是,我的女儿,林悄悄,她彻底消失了,不知所踪。

而那个占据了我身体的陌生灵魂,她又是谁?她从哪里来?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连串无解的问题,像枷锁一样困住了我。

更让我绝望的,是交警队的最终调查结果。

一周后,通知下来了。

“经调查,本次交通事故为意外事件。肇事司机赵某,系某货运公司长途货车司机,事发当晚因连续驾驶超过18小时,疲劳驾驶,导致车辆失控,撞上了苏晚女士的轿车。赵某本人也在车祸中重伤,现仍在医院接受治疗。”

“我们详细调查了赵某的社会关系和银行流水,他与你提到的林一舟、周志成二人,没有任何直接或间接的联系。他们的人生,在车祸发生前,没有任何交集。”

“综上所述,排除蓄意谋杀的可能。本次事故,定性为交通意外。”

意外。

一个轻飘飘的词,抹杀了我所有的记忆和推断。

我拿着那份打印着冰冷字体的调查报告,只觉得荒谬得可笑。

怎么可能是意外?

林一舟的嫖娼,周志成的威胁,那辆一模一样的黑色奔驰,我记忆中那张疯狂的脸……难道这一切,都只是巧合?

巧合得像一场被精心编排的戏剧!

我坐在医院的长椅上,看着窗外人来人往,心中却沉入了一片不见底的深渊。

我总觉得,有一双看不见的大手,在幕后无声地操控着一切。

它让林一舟在最关键的时刻,用一种最不光彩的方式,获得了最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它让周志成的商业威胁,看起来就像是一场单纯的、与车祸无关的商战。

它甚至安排了一个疲劳驾驶的货车司机,在最恰当的时间、最恰当的地点,以一种最“合理”的方式,撞向了我。

所有的线索都被切断了。所有的矛头,都被引向了一个无法被追责的词——“意外”。

不是谋杀。

如果不是人为的谋杀,那这又算什么?

是命运的审判吗?

我低头,看着这双属于林悄悄的、年轻而有力的手。又抬头,望向病房里那个目光呆滞、灵魂被置换的“我”。

不。

我绝不相信这是意外。

如果人力无法解释,那就一定有超越人力的力量在作祟。

那双看不见的大手,它抹去了凶手的痕迹,它调换了我和女儿的灵魂,它让一个陌生的灵魂占据了我的身体……它想干什么?它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我必须要把它找出来。

无论它是人,是鬼,还是所谓的“命运”。

我慢慢站起身,走到病床前,俯身看着那个“失忆”的苏晚。

我看着她的眼睛,用一种只有我自己能听懂的、属于苏晚的语气,轻声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好,我是林悄悄,你的女儿。”

“从今天起,由我来照顾你。”

“以及……由我来代替你,查出我们身上发生的一切。”

第十六章 探病者

我开始了全新的生活,一种堪称诡异的双重生活。

白天,我是林悄悄,一个为了照顾“失忆”母亲而请了长假的高中生。我笨拙地学着熬粥,学着帮她擦洗身体,学着像一个真正的女儿那样,对她轻声细语地讲述我们“过去”的故事。

而她,那个占据了我身体的陌生灵魂,像一张白纸。她不哭不闹,目光总是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我喂她,她就吃;我跟她说话,她就安静地听。她像一个最完美的病人,也像一个最没有灵魂的人偶。

我不知道她是谁,只能在心里暂时称她为“白纸”。

夜晚,当“白纸”睡去,我则变回苏晚。

我将自己关在房间里,用林悄悄的电脑,疯狂地搜索着一切。我研究那名货车司机的生平,试图从他枯燥的人生轨迹里找出哪怕一丝与林一舟或周志成有关的蛛丝马迹;我分析林一舟公司的财报,寻找他资金链上的异常;我甚至黑进了周志成公司的内网,翻看他近半年的所有项目合同和邮件往来。

然而,一无所获。

那双看不见的手,把一切都清理得干干净净。

林一舟倒是说到做到。他支付了高昂的医疗费和护工费,并且每周都会来探望一次。他每次来,都会提着昂贵的水果和补品,对着“白纸”嘘寒问暖,扮演着一个深情款款的丈夫。

但他真正的目的,是来看我。

他的目光总是在不经意间扫过我,带着挥之不去的审视和试探。他会旁敲侧击地问我学校的趣事,问我对未来的打算,试图从我的言谈举止中,确认我到底还是不是那个“林悄悄”。

而我,则完美地扮演着一个因家庭变故而迅速成长的女儿。我对他表现出恰到好处的依赖和感激,同时又因为母亲的病而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郁。

我们俩,像两个顶级的演员,在ICU的病房外,上演着一场心照不宣的对手戏。

直到一个人的出现,打破了这种诡异的平衡。

那是一个周三的下午,我正在给“白纸”读着一本她曾经最喜欢的书。一个穿着考究、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捧着一束百合花,出现在了病房门口。

是周志成。

他看到我,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

“你是……悄悄吧?都长这么大了。”他走进来,很自然地将花插在床头的花瓶里,“我是你妈妈的朋友,周叔叔。”

我看着他,心中警铃大作。

他来干什么?来确认我死了没有?还是来试探虚实?

“周叔叔好。”我站起身,表现出一个晚辈应有的礼貌。

他走到病床边,看着目光呆滞的“白纸”,脸上流露出恰到好处的痛心和惋셔。

“唉,苏晚她……怎么会搞成这样?”他叹了口气,随即转头看向我,目光灼灼,“悄悄,你妈妈出事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有没有跟你提起过什么特别的事?”

来了。

狐狸终于露出了尾巴。

他不是来试探的,他是来打探消息的!他想知道,我,苏晚,在出车祸前,有没有跟“女儿”透露过任何关于我们之间商业斗争的事情。

我的心念电转,脸上却是一片茫然和悲伤。

“没有……”我摇了摇头,眼眶适时地红了,“妈妈那天下午开完家长会回来,就跟我吵了一架,然后就摔门出去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故意将时间线模糊化,将我们的争吵和她的离家混为一谈。

周志成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他以为,我苏晚出事,完全是家庭矛盾导致的意外。

他安抚了我几句,又假惺惺地对着“白纸”说了几句“你要快点好起来”之类的废话,便准备离开。

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我突然开口叫住了他。

“周叔叔。”

他回过头,疑惑地看着我。

我看着他,用一种天真又带着一丝好奇的口吻问道:“叔叔,你跟我爸爸……是不是认识啊?”

周志成的脸色,瞬间变了。

虽然只有一刹那,快得几乎无法捕捉,但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瞳孔的收缩和脸部肌肉的僵硬。

“你……为什么这么问?”他很快恢复了镇定,笑着反问我。

“哦,没什么。”我低下头,摆弄着衣角,像个随口一问的孩子,“就是上次我爸爸来看妈妈的时候,我好像听他打电话,提到了你的名字。我以为你们认识呢。”

我当然没有听到。

这是我刚刚编造的,一个用来刺探他的谎言。

而他的反应,证实了我的猜想。

他们,果然有联系!

周志成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勉强:“是吗?可能是在生意上有什么交集吧,我记不太清了。你爸爸……他最近还好吧?”

他把问题巧妙地抛给了林一舟。

“我爸爸挺好的。”我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用最纯真的表情,说出了最恶毒的话,“警察叔叔都说他有不在场证明了,他当然好了。不像那个倒霉的货车司机,听说可能要瘫痪一辈子呢。唉,真是太可怜了。”

我清晰地看到,周志成在听到“瘫痪一辈子”这几个字时,端着笑容的嘴角,几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

他走了。几乎是落荒而逃。

我站在病房里,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心中一片冰冷。

我确定了。

周志成和林一舟,他们之间一定有鬼。而那场看似完美的“意外”,也一定存在着我尚未发现的破绽。

就在我思绪万千之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微弱的、沙哑的、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疼。”

我猛地回头。

病床上,那个一直如人偶般安静的“白纸”,正微微蹙着眉,她的嘴唇,正在重复着一个字。

“疼……疼……”

这是她醒来后,第一次,主动地、有意识地,开口说话。

而她的目光,没有看我,也没有看天花板。

她正死死地盯着床头花瓶里,那束周志成刚刚送来的、洁白无瑕的百合花。眼神里,充满了刻骨的、无法言说的……

恐惧。

第十七章 花的记忆

“疼……疼……”

那个沙哑的、带着极致恐惧的声音,像一把生锈的钥匙,捅进了我混乱的思绪。

我立刻冲到床边,只见“白纸”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她的双眼不再是之前的空洞,而是死死地盯着那束洁白的百合花,瞳孔因恐惧而收缩。她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鲜活的痛苦表情。

“哪里疼?”我抓住她的手,急切地问道,“是头疼吗?还是身上哪里不舒服?”

她没有回答我,只是嘴唇翕动着,反复呢喃着那一个字,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束花,仿佛那不是美丽芬芳的鲜花,而是来自地狱的催命符。

护士闻声赶来,进行了一系列检查,却发现她的各项生命体征都很平稳,并没有出现任何生理上的异常。

“可能是创伤后的幻痛,或者是被什么东西勾起了潜意识里的痛苦记忆。”护士猜测道,随即伸手想要将那束百合花拿走,“既然她看着不舒服,我先把这个拿出去。”

“别动!”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喊了出来。

护士被我吓了一跳,不解地看着我。

我盯着那束花,一个大胆的、近乎疯狂的念头在我脑中成型。

医生说,要用熟悉的东西去刺激她,才能帮助她恢复记忆。

可如果,她根本没有“过去”的记忆可以恢复呢?

如果,她之所以会对这束百合花产生反应,并不是因为这束花本身,而是因为……送花的人!

这个占据了我身体的陌生灵魂,她可能不认识周志成,但她的这具身体——苏晚的身体,在被撞击的那一刻,一定将对凶手的极致恐惧,烙印在了最深层的细胞记忆里!

就像动物会对天敌的气味产生本能的恐惧一样!

这个“白纸”灵魂,她正在通过我身体的本能,感知到危险的来源!

“让她看。”我深吸一口气,对护士说道,“医生说要多刺激她。也许……这对她有好处。”

护士虽然疑惑,但见我坚持,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嘱咐我随时观察情况,便离开了。

病房里,只剩下我和她,以及那束散发着幽幽香气的百合。

“白纸”的恐惧还在持续。她的呼吸急促,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我没有拿走花,而是做了一个更大胆的决定。

我凑到她耳边,用一种极度轻柔、带着催眠般的语气,缓缓地说道:“看着它,不要怕。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我不知道这有没有用,这更像是一场毫无根据的豪赌。

“疼……车……”她的喉咙里,挤出了第二个破碎的词汇。

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有反应!

“车?什么车?”我继续引导着她,“是什么颜色的车?车里有什么人?”

“黑……黑色的……光……好亮的光……”她的声音断断续续,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人……看不清……脸……”

她看到的,是车祸现场!

这个陌生的灵魂,她正在通过我身体残留的本能,回溯那段属于我的、最惨烈的记忆!

“还有呢?除了车和光,你还看到了什么?或者……闻到了什么?”我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试图将我的力量传递给她。

“……香……”她艰难地吐出一个字。

“香?什么香味?”

“……就是这个……花的味道……”她费力地抬起手指,指向那束百合花,“车里……好多……好多这个花……”

我的大脑“轰”的一声,炸开了。

车里,全是百合花的味道!

我猛地回想起车祸前的那个画面——周志成和那个女孩从会所里出来,那个女孩的手里,就捧着一大束用玻璃纸包好的花!因为雨天和光线,我当时根本没看清是什么花!

而百合花的花语之一,是“死亡”和“葬礼”。

周志成,他在撞死我之前,就已经为我准备好了“葬礼”!

这个发现让我浑身冰冷,但同时也让我欣喜若狂。我找到了,我找到了突破口!

“白纸”的身体,就是最好的证据!她就像一台最精密的生物记录仪,储存着我灵魂剥离后,这具身体所承受的一切!

从那天起,我改变了策略。

我不再执着于去寻找那些被清理干净的外部证据,而是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唤醒这具身体的“细胞记忆”上。

我找来周志成的照片,放在“白纸”的床头。她每次看到,都会流露出不安和抗拒的情绪。

我用手机播放奔驰车引擎的轰鸣声。她听到后,会立刻蜷缩成一团,浑身发抖。

我还买来了各种品牌的百合花味香水,一种一种地喷在纸上让她闻。终于,在闻到其中一款小众沙龙香时,她剧烈地干呕起来,脸上露出了和看到百合花时一模一样的恐惧。

我立刻记下了这个香水品牌。这一定是那个女孩身上用的香水!

我像一个耐心的猎人,一点一点地收集着从她身体本能反应中泄露出来的“证据”。

而林一舟,依然每周都来。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苏晚”的变化,也看到了我对她进行的这些“奇怪”的刺激疗法。

“悄悄,你这是在干什么?”他皱着眉,看着我将周志成的照片展示给“白纸”看,“这个人是谁?你为什么要拿他的照片给你妈妈看?”

“哦,是妈妈公司的一个竞争对手。”我若无其事地回答,“我听人说,妈妈出事前,跟他吵过一架。我想,也许他能刺激妈妈想起些什么。”

我将皮球巧妙地踢了回去。

林一舟看着照片上周志成那张温文尔雅的脸,眼神闪烁,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商场上的事,你不懂,别瞎掺和。你妈妈现在需要静养,不要用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事去烦她。”

他的语气,是在关心,更是在警告。

他在阻止我。

他害怕我从周志成这条线上,查出什么蛛丝马迹,最终牵连到他。

我看着他虚伪的脸,心中冷笑。

你害怕了,林一舟。你越是害怕,就越证明我的方向是对的。

就在我以为,这场漫长的证据收集将是唯一的出路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给我带来了一个足以打败一切的线索。

那天,我接到了东城区派出所的电话,是当初处理林一舟嫖娼案的一位民警。

“林悄悄同学吗?你父亲林一舟上次的那个案子,结案需要他本人再来签个字。我们打他电话一直没人接,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我心中一动,问道:“警察叔叔,我爸爸他……经常去你们说的那种地方吗?”

电话那头的民警似乎笑了笑:“这个我们不方便透露。不过……你爸爸那天晚上,倒是挺特别的。”

“特别?怎么特别了?”

“他那天晚上,是自己走进我们派出所的。”民警的语气带着一丝调侃,“他说,他怀疑有人给他‘下套’,故意找人引诱他去会所,再打电话报警抓他。非要我们立案调查呢。你说,这事儿有意思吧?”

第十八章 最荒诞的同盟

“他说……他怀疑有人给他下套?”

民警那句带着调侃的话,像一道惊雷,在我脑中炸开。

林一舟,在车祸当晚,是主动走进派出所,声称自己被人设计了?

这太荒诞了!这完全推翻了我之前所有的猜测!

如果他也是被设计的,那他和周志成联手的推论就不成立。那双看不见的大手,不仅操控了我、周志成,甚至连林一舟,都只是它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这盘棋,下得也太大了!

挂断电话,我陷入了更深的迷雾。我坐在病床边,看着依旧对周志成照片感到恐惧的“白纸”,脑子里一团乱麻。

一个被设计嫖娼的丈夫,一个被嫁祸杀人的商业对手,一个被精准制造“意外”的妻子……我们三个人,被一只无形的手,用一种极其荒诞的方式,捆绑在了一起。

而解开这一切的钥匙,到底在哪里?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林一舟。

“悄悄,晚上有空吗?爸爸想跟你聊聊。”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严肃。

我们约在了医院附近的一家咖啡馆。

他看起来憔悴了很多,眼窝深陷,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他开门见山,第一句话就让我心头一震。

“悄悄,你老实告诉我,你妈妈出事前,是不是在调查什么?”

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道:“你为什么这么问?”

他点燃一根烟,猛吸了一口,烟雾缭绕间,他的眼神变得狠厉起来:“因为有人不想让我好过,也不想让你妈妈好过!我怀疑,我被抓,和你妈妈出车祸,根本就是一回事!”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

“我被人下套了。”他咬着牙说道,“那个女人,是周志成派来的!我事后查了,那个女人是他公司一个副总的远房表妹!他算准了时间,引我入局,再找人报警,把我死死地按在派出所里。然后,他就有足够的时间,去对你妈妈下手!”

他的推论,和我之前的猜测几乎一模一样。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继续扮演着一个天真的女儿。

“因为你妈妈!”林一舟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恨,但更多的是一种不甘,“她在调查周志成公司一个海外项目的资金问题!那个项目有问题,一旦被捅出去,周志成不仅要破产,还得去坐牢!所以他要你妈妈的命!”

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这不是私人恩怨,这是商业上的生死搏杀!

“那你为什么……”我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你为什么不报警?告诉警察是周志成在害你?”

林一舟的脸上,露出了极度屈辱和愤怒的神情。

“我怎么报警?!”他低吼道,“我拿什么证据?说我因为嫖娼被抓,所以怀疑是竞争对手干的?警察会信吗?他们只会觉得我在为自己的丑事找借口!我一旦把事情闹大,死的是周志成,但陪葬的,是我林一舟的名誉和整个公司!”

我懂了。

他被逼到了一个死角。他恨周志成,但他更爱惜自己的羽毛。

我们父女俩,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咖啡馆里舒缓的音乐,此刻听起来却格外讽刺。

良久,我抬起头,看着他,做出了一个我自己都觉得疯狂的决定。

“爸爸,”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合作吧。”

林一舟猛地抬头,不敢相信地看着我。

“你帮我,拿到能给周志成定罪的证据。”我直视着他的眼睛,用一种完全不属于十六岁女孩的冷静和决绝说道,“而我,帮你保守你所有的秘密。并且,让妈妈‘自愿’放弃她手里所有的股份。”

这是我,苏晚,对林一舟发出的邀请。

用他最渴望的利益,来换取他最需要的帮助。

林一舟看着我,他眼中的审视和怀疑再次升起,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浓烈。他死死地盯着我,仿佛想将我彻底看穿。

“你……”他沙哑地开口,“你到底是谁?”

我迎着他的目光,没有闪躲,只是淡淡地笑了。

“我是林悄悄,你的女儿。”我说,“一个……想为妈妈讨回公道,也想保护爸爸的女儿。”

我将“保护”两个字,咬得格外重。

他明白了我的意思。

保护他的名誉,保护他的公司,保护他的一切。

最终,这个世界上最恨我的男人,看着我这张属于我女儿的脸,缓缓地,对我伸出了手。

“合作愉快。”

我们达成了这个世界上最荒诞的同盟。

第十九章 “时光宝盒”

和林一舟的合作,比我想象的要顺利。

他利用他的人脉和资源,很快就帮我查到了那个给周志成开车的司机,以及那个身上带着百合花香水味的女孩的下落。

威逼、利诱,双管齐下。

在巨大的压力和金钱诱惑下,那两个人很快就松了口,承认了当晚的一切,并同意转为污点证人。

证据链,正在一点点形成。

而我,则将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唤醒“白纸”的这件事上。我心里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要想让我和悄悄的灵魂归位,关键,就在于让这具身体的“主人”——苏晚,彻底地、真正地苏醒过来。

可无论我用照片、声音、气味如何刺激她,她虽然会有恐惧的本能反应,但始终无法形成连贯的记忆,更无法开口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她就像一台损坏的硬盘,数据都在,却无法读取。

直到那天,我按照医生的建议,推着轮椅上的她,回到了那个我们生活了十几年的家。

家里的一切,都还保持着我“离家出走”那天的样子。玄关处,我的高跟鞋还随意地摆放着,客厅的沙发上,还扔着悄悄的校服外套。

“白纸”坐在轮椅上,目光呆滞地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环境,没有任何反应。

我推着她,走过每一个房间。

“这是你的卧室,你最喜欢这张床垫,说软硬适中。”

“这是厨房,你以前总抱怨油烟机不好用。”

“这是书房,你大部分时间都在这里加班……”

我说着,她听着,像两个没有交集的灵魂,在同一个空间里错位而行。

最后,我推着她,来到了悄悄的房间。

粉色的墙壁,羽毛吊灯,还有满地乱扔的漫画书。

“这是你女儿,林悄悄的房间。”我介绍道,声音有些干涩。

“白纸”的目光,在房间里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床底下一个不起眼的、积了灰的铁皮饼干盒上。

她的眼神,第一次,有了一丝轻微的波动。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

那是……时光宝盒!

我走过去,将那个盒子拿了出来,吹掉上面的灰尘,放在了她的腿上。

“这个……你还记得吗?”我试探着问道。

她低下头,看着那个盒子,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她伸出颤抖的手,想要打开,却因为手指无力,试了几次都失败了。

我帮她打开了盒盖。

里面,装着一些属于童年的、零零碎碎的宝贝。

一颗心形的白色鹅卵石,一张画着歪歪扭扭小人的贺卡,一小撮用红绳绑着的、柔软的胎发……

“白纸”的目光,落在了那颗鹅卵石上。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它捡了起来,紧紧地握在手心。

然后,她抬起头,看着我,那双空洞了许久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准确地,倒映出了我——“林悄悄”的脸。

两行清澈的眼泪,从她的眼角,缓缓滑落。

她的嘴唇翕动着,这一次,她发出的不再是破碎的单字,而是一个清晰的、完整的、带着无尽委屈和思念的称呼。

“……妈妈。”

我如遭雷击,浑身僵硬。

她叫我……妈妈?

这一瞬间,一个荒诞到极致,却又唯一符合逻辑的真相,像海啸一般,将我彻底吞没。

我一直以为,车祸发生时,我的灵魂进入了女儿的身体。

我一直以为,病床上躺着的,要么是女儿的灵魂,要么是一个陌生的灵魂。

可我错了。

我彻彻底底地错了。

根本就没什么灵魂互换。

我的女儿,林悄悄的灵魂,从始至终,都在她自己的身体里!

车祸发生的那一刻,她目睹了母亲被撞,巨大的恐惧和悲伤,让她触发了心理学上最极端的自我保护机制——分离性遗忘和人格解离。

她忘记了一切,忘记了自己是谁,甚至封闭了自己的主人格。

而我,苏晚的灵魂,因为强烈的执念和对女儿的担忧,并没有进入任何人的身体,而是像一个守护灵一样,一直“附”在她的身上,借用了她的身体,替她思考,替她行动,替她去面对这一切。

我以为我在扮演女儿。

其实,我只是在用女儿的身体,做回我自己。

而现在,当真正的母爱(时光宝盒)触动了她内心最深处的情感时,那个被深埋的、属于林悄悄的主人格,终于苏醒了。

她看着我,其实是透过我的眼睛,在呼唤那个躺在病床上的、她的妈妈。

第二十章 归位

“妈妈……”

林悄悄的灵魂,在我身体里,发出了她苏醒后的第一声呼唤。

而我,苏晚的灵魂,在听到这声呼唤的瞬间,感觉到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拉扯力。我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的景象天旋地转。

我最后看到的画面,是“林悄悄”的脸上,露出了一个释然的、欣慰的笑容。

“回去吧,妈妈。”

“接下来,交给我。”

……

再次睁开眼时,刺目的白色天花板和浓重的消毒水味,将我拉回了现实。

我……躺在病床上。

我能感觉到身体的沉重和伤口传来的阵阵刺痛。我艰难地转过头,看到了旁边监护仪上跳动的数字,也看到了床边,那个趴着睡着了的、我熟悉无比的少女身影。

是悄悄。

我抬起手,想要触摸她的头发,却发现自己的手臂是如此的无力。

“……悄悄?”我张开嘴,发出的,是属于我自己的、沙哑干涩的声音。

少女猛地惊醒,抬起头,那张我用了几个月的脸上,露出了惊喜交加的表情。

“妈妈!”她扑了过来,紧紧抓住我的手,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我看着她,她看着我。

一切,都归位了。

我的灵魂,回到了我自己的身体里。

而悄悄,也终于找回了她自己。

母女的心结,在那一声“妈妈”中,在那场离奇的“灵魂共生”里,早已悄然解开。我理解了她的叛逆与脆弱,她也“亲身经历”了我的坚强与不易。

故事的结局,并没有我想象中的轰轰烈烈。

周志成,在两个关键证人和林一舟提供的暗账证据面前,被以“故意杀人未遂”和“商业诈骗”等多项罪名提起公诉,最终锒铛入狱。

林一舟,在我醒来后,主动向我提出了离婚,并且放弃了所有财产的分割要求。他没有说抱歉,只是在签下离婚协议的那天,对我说了一句:“苏晚,好好活着。”

或许,那场“被设计”的经历,让他也看清了很多东西。

而我,在漫长的康复治疗后,重新站了起来。公司没了,我可以再开;钱没了,我可以再赚。但这一次,我不再是一个孤军奋战的女强人。

出院那天,悄悄来接我。她剪掉了那头长发,变成了一头利落的短发,眼神里褪去了稚气,多了几分沉稳和坚定。

“妈,”她一边帮我整理衣领,一边说道,“我已经跟学校申请了,准备出国读法律。”

我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想当律师?”

“嗯。”她点点头,目光灼灼,“我想当一个……能保护自己,也能保护我爱的人的律师。”

我伸出手,揉了揉她的短发,就像她小时候那样。

“好。”

阳光透过医院的窗户,洒在我们身上,温暖而明亮。

那场荒诞的灵魂之旅,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梦醒了,生活还要继续。

我不知道那双看不见的“大手”到底是什么,是巧合,是磁场,还是某种无法解释的宇宙法则。

但或许,它并不是想操控谁,也不是想审判谁。

它只是用一种最极端、最荒诞的方式,让我们所有人都停下来,看清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也看清了彼此最真实的模样。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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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更新时间:2025-07-06 17:41: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