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子轩娶我那天,签完婚约就飞去了纽约。
>财经头条写着:“墨氏继承人新婚次日赴美,疑为白月光收购画廊。”
>我对着镜头晃了晃空荡荡的无名指:“墨太太?我只是个镇宅古董。”
>直到他在酒会上掐着我下巴接吻:“墨家祖训,古董要锁进保险柜。”
>那晚他撞见我用放大镜研究离婚协议。
>“想走?”他撕碎协议吻上我锁骨,“先帮我把这批赝品古董鉴定完。”
>后来拍卖会上,他为我举牌天价拍下假货。
>记者哗然时,他拽过我戴钻戒的手:“真品早在我家保险柜里了。”
>——而真正的保险柜密码,是我初见那天的考古编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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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厅里浮动着一种昂贵而稀薄的空气。香槟塔折射着水晶吊灯过分璀璨的光芒,将每一张精心修饰过的面孔都映得有些失真。空气里混杂着顶级香水、雪茄的余韵,以及一种更隐秘、更黏稠的东西——窃窃私语。它们像看不见的蛛丝,在衣香鬓影间悄然织网,目标明确地缠绕在桑榆身上。
“看,墨太太来了。”一个刻意压低的嗓音飘过来,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
“啧,她手上还是空的?结婚都三个月了吧?”另一个声音立刻接上,针尖般锐利,“墨子轩连个戒指都吝啬给?”
“何止戒指,”旁边有人嗤笑一声,用银叉漫不经心地拨弄着餐盘里的鱼子酱,“新婚第二天人就飞到纽约去了,谁不知道是为了谁?苏家那位,在那边开画廊呢。财经版头条写得清清楚楚,‘墨氏继承人新婚次日赴美,疑为白月光收购画廊’。啧啧,这脸打的……”
桑榆端着香槟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冰凉的水晶杯壁刺着掌心,那寒意却没能渗进心里去。她今天穿了条剪裁极简的黑色丝绒长裙,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和锁骨。乌发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落颊边,愈发衬得一张脸素净,甚至有些过于苍白。她像一件被精心擦拭过、却注定无人真正赏玩的瓷器,被摆放在这金碧辉煌的展览台上。
那些私语如同附骨之疽,细细密密地啃噬着周遭的空气。她能清晰地捕捉到每一个音节,每一个停顿里蕴含的恶意与窥探。她甚至不用刻意去听,那些声音自己就会钻入耳中。
“镇宅古董罢了……墨家要的不就是个名分?”
“桑家也真舍得,女儿就这么送出来当摆设……”
“嘘,小点声,过来了……”
桑榆微微侧过脸,视线不经意地扫过那片骤然噤声的区域。几位妆容精致的名媛太太立刻端起酒杯,露出标准而疏离的微笑,眼神却像探针,在她空无一物的无名指上反复逡巡。
她唇角极淡地向上弯了一下,弧度轻得几乎看不见。她举起手中的香槟杯,对着那片隐晦的打量方向,手腕轻轻一荡。杯中的液体晃动着,折射出细碎的光点。她什么也没说,但那姿态,那眼神,平静得近乎冷漠,像是在展示一件博物馆里只标注了编号的藏品。
就在这时,宴会厅入口处一阵细微的骚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人群自发地分开一条缝隙,空气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缩、凝滞。所有人的目光,连同那些尚未散尽的窃窃私语,都瞬间被吸了过去。
墨子轩走了进来。
他像是刚从某个冰冷的金属模具中脱身,带着一身未散的寒气。纯黑色的高定西装严丝合缝地包裹着他颀长挺拔的身躯,线条硬朗得如同刀锋削就。领带系得一丝不苟,勒紧的领口上方,喉结的线条异常分明。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深邃的五官在璀璨灯光下显得有些过分冷峻,眼底是两潭望不见底的寒渊。他的出现,瞬间让方才还弥漫着浮华喧嚣的宴会厅温度骤降了几度。
他目不斜视,步伐沉稳有力,笔直地穿过人群自动分开的通道。目标明确,方向正是桑榆所站的位置。
桑榆能感觉到周遭的目光瞬间变得灼热起来,充满了赤裸裸的、看好戏的期待。她指尖的冰凉感更重了,几乎要沁入骨髓。她维持着端杯的姿势,脊背挺直,脸上那点若有似无的弧度也彻底消失,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平静。
他停在她面前。
距离近得她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雪松与皮革混合的气息,带着室外微凉的夜风味道。他没有看她,视线冷淡地掠过她的脸,落在她身后某个不知名的点上。周围的空气紧绷到了极致,连音乐声都仿佛被隔绝在外。
下一秒,出乎所有人意料。
墨子轩毫无征兆地伸出手。微凉的手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钳住了桑榆小巧的下颌。力道不轻,迫使她不得不微微仰起头,对上他低垂的眼眸。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没有情欲,清晰地映着她此刻略显错愕的面孔。
没有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他俯身,薄唇精准地压了下来。
一个冰冷的吻。带着绝对的掌控意味和不容置疑的宣告性质,重重地烙印在她的唇上。
时间像是被冻住了。桑榆的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刹那涌向被攫住的下颌和被迫承受的唇瓣。她能感觉到他唇上的微凉和坚硬的触感,以及那几乎要捏碎她骨头的力道。香槟杯在她手中发出细微的、濒临碎裂的颤音。周围响起一片极力压抑却仍清晰可辨的倒抽冷气声,无数道目光如同实质的针,密密麻麻地刺在她身上。
这个吻短暂而粗暴,如同一次精准的盖章。
墨子轩迅速撤离,仿佛刚才的接触只是拂去一粒碍眼的灰尘。他松开钳制她下颌的手指,指腹在她光滑的皮肤上留下几道浅淡却不容忽视的红痕。
他的目光依旧没有温度,甚至没有在她脸上多停留一秒。他微微侧过头,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落入周遭竖起的每一只耳朵里:
“墨家祖训,”他的语调平板无波,像是在陈述一条最寻常不过的规则,“贵重古董,得锁进保险柜。”这句话更像是对周遭窥探者的警告,而非对她的情话。
他的视线终于落在桑榆空荡荡的无名指上,停顿了一瞬,那眼神深得如同古井,辨不出情绪。随即,他不再看她,仿佛刚才那个惊世骇俗的吻和那句宣告从未发生过,转身便朝着另一群等待已久、举着酒杯的宾客走去。步履沉稳,背影冷硬如铁,瞬间重新被谄媚与逢迎的声浪包围。
桑榆站在原地,下颌和嘴唇上残留的冰冷触感与细微的痛感无比鲜明。那杯香槟在她手中轻微地晃动着,杯壁凝结的水珠滚落,滴在她手背上,冰凉一片。周遭那些重新响起的、却更加肆无忌惮的议论声浪,如同潮水般涌来。
“……天,看到了吗?墨少这什么意思?”
“保险柜?锁起来?嘶……这墨太太当得……”
“苏家那位怎么办?这戏可越来越好看了……”
桑榆缓缓抬起另一只手,指腹轻轻擦过被吻过、此刻微微发麻的嘴唇,又抚上残留着红痕的下颌。她的目光穿过衣香鬓影,落在那个被众星拱月、却始终散发着生人勿近寒气的背影上。
冰凉的酒液滑入喉咙,带着一丝微弱的苦涩。她垂下眼睫,遮住了眸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复杂暗流。那里面,有被冒犯的怒意,有被当作物品展示的屈辱,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捕捉到的、冰冷的审视。她像一件刚刚被粗暴验看过的瓷器,表面光洁,内里却已悄然布满了细密的裂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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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将城市的霓虹彻底隔绝在外,书房里只亮着一盏孤零零的台灯。暖黄的光晕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桌上投下一个柔和的圈,圈内摊开着几张雪白的纸。桑榆伏在桌边,鼻梁上架着一副细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专注而锐利。她左手按着纸页边缘,右手握着一柄小巧精密的放大镜,镜片正对着纸上印刷体的小字,一寸寸缓慢移动,如同在清理一件刚出土的脆弱青铜器,不放过任何一处细微的锈蚀或铭文。
纸页顶端,“离婚协议书”几个加粗的黑体字,在灯光下异常醒目。
指尖下的文字冰冷而坚硬,每一个条款都像是一块没有温度的石头。她看得极其仔细,逐字逐句,像是在解读一篇晦涩难懂的甲骨卜辞,试图从字里行间剥离出对方真正的意图和可能的陷阱。空气里只有放大镜轻微滑过纸面的沙沙声,和她自己几不可闻的呼吸。
“啪嗒。”
一声轻响,突兀地撕裂了书房的寂静。
桑榆握着放大镜的手猛地一僵,镜片悬停在“财产分割”条款的某个字眼上方。她没有立刻回头,只是脊背无声地绷紧,像一张骤然拉满的弓。那熟悉的脚步声,沉稳、冷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正穿过客厅,径直朝着书房门口走来。
门被无声地推开。
墨子轩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挡住了走廊透进来的光线,在书房深色的地毯上投下一道浓重的阴影。他没有开顶灯,只是就着门外的微光,目光精准地落在书桌中央那片被台灯照亮的光晕里,落在她手下压着的那份文件上。
空气瞬间凝固了。台灯的光晕仿佛被冻结,连尘埃都停止了飘动。
桑榆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直起身。她摘下眼镜,放在摊开的协议书上,动作依旧平稳,没有一丝慌乱。然后,她才转过身,迎上门口那道冰冷的审视目光。她的脸在灯光的侧影里,一半明亮,一半沉入阴影,平静得如同一泓深潭,不起半分波澜。
墨子轩迈步走了进来。锃亮的皮鞋踩在厚实的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却每一步都像踩在紧绷的弦上。他径直走到书桌前,目光扫过那份“离婚协议书”,再落到桌角那柄还带着她体温的放大镜上。
“在研究什么?”他开口,声音低沉,没什么起伏,却比窗外的夜风更冷,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安静的空气里。
桑榆没有回答。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清澈坦荡,带着一种近乎学术的平静。那目光里没有畏惧,没有祈求,甚至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纯粹的、等待对方下一步动作的观察。
这近乎挑衅的沉默似乎激怒了墨子轩。他猛地伸手,一把抓起了桌上那份协议。纸张在他手中发出刺耳的哗啦声。他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内容,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死死锁住桑榆平静无波的脸,眼底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阴鸷风暴。
“想走?”他逼近一步,高大的身躯带来的阴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冰冷的质问带着强烈的压迫感,砸在她脸上。
话音未落,他攥着协议的手猛地发力!
刺啦——!
雪白的纸张在他指间发出绝望的呻吟,被粗暴地撕开一道狰狞的裂口。紧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动作狠戾而决绝,仿佛撕碎的不是一份文件,而是某种令他极度憎恶的存在。纸屑如同被惊起的惨白蝴蝶,纷纷扬扬地飘落,有几片甚至沾到了桑榆的裙摆上。他的愤怒中混杂着一种挑战权威的暴戾,以及对“所有物”试图脱离掌控的极端排斥。
桑榆站在原地,一动未动。她看着那些纸屑飘落,看着那份象征着自由的文件在他指间迅速化为碎片。她的眼神依旧平静,但垂在身侧的手指,却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墨子轩将最后一把碎片狠狠摔在桌面上,纸屑四溅。他猛地俯身,一手撑在桌沿,另一只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瞬间攫住了桑榆的肩膀!那力量极大,捏得她肩骨生疼。
他的脸骤然逼近,近得能看清他眼底密布的血丝和翻腾的戾气。温热的、带着淡淡酒气的呼吸喷在她的颈侧,激起一阵战栗。
“桑榆,”他咬着牙,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每个字都淬着冰,“想离开墨家?做梦。”冰冷的宣告如同判决,是占有欲而非爱意。
紧接着,他捏着她肩膀的手猛地用力向后一带!桑榆猝不及防,后背重重撞上冰冷的书柜,发出一声闷响,震得柜顶几本厚重的古籍微微晃动。书架顶端,一个青白釉刻花玉壶春瓶受到震动,摇摇欲坠。
她吃痛地蹙起眉,还没来得及吸气,墨子轩滚烫的唇已经带着惩罚般的力道,狠狠碾上了她脆弱的锁骨!
“唔……”一声压抑的痛哼从喉咙深处溢出。那吻粗暴而贪婪,像野兽在标记领地,带着灼人的热度和不容置疑的占有欲,牙齿啃噬着细腻的皮肤,留下清晰而刺痛的印记。这个吻毫无温情,只有掠夺和标记。桑榆被迫仰着头,颈项绷成一条脆弱的弧线,身体被他高大的身躯死死钉在书柜上,动弹不得。
混乱中,她的手指下意识地在身后摸索,想要抓住什么支撑,却只碰到冰冷的木板。她纤细的手腕徒劳地抬起,试图去推拒他沉重的压迫。
就在这时——
“哗啦——哐当!!”
一声尖锐刺耳的碎裂声骤然炸响!
那个在书柜顶端摇晃了许久的玉壶春瓶,终于不堪震动,直直坠落下来!在桑榆惊愕的目光和墨子轩骤然顿住的唇齿间,狠狠砸在坚硬的红木桌角上!
晶莹的瓷片如同炸开的冰花,瞬间四散迸射!碎片激飞,有几片甚至擦着两人的衣角掠过,带着死亡般的冷光。青白色的瓶身四分五裂,散落一地狼藉。一个原本完美无瑕的艺术品,顷刻间化为满地狰狞的残骸。
巨大的声响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墨子轩的动作彻底僵住。他微微抬起头,唇瓣还停留在桑榆锁骨上方几厘米处,灼热的呼吸喷在她敏感的皮肤上。他眼底翻腾的戾气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强行按下了暂停键,凝固成一种难以置信的愕然。
桑榆急促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锁骨上清晰的刺痛感,后背撞击书柜的钝痛,以及眼前满地狼藉的视觉冲击,让她的脑子有瞬间的空白。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脚下那片锋利的、闪烁着冷光的瓷片汪洋。其中一片较大的残骸上,还清晰保留着流畅的刻花图案,在灯光下反射着凄美的光泽。
墨子轩的目光也顺着她的视线,缓缓移向那片废墟。当他看清地上碎裂的是什么时,他扣在桑榆肩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痉挛了一下,力道骤然松懈了几分。
他缓缓地、彻底地直起身,离开了她的身体。高大的身影退开一步,笼罩着她的浓重阴影随之移开,冰冷的空气重新灌入两人之间。
他低头看着满地碎片,又抬眼看向桑榆。眼神复杂难辨,那里面翻涌的怒意并未完全消退,却又混杂了一种更深沉、更难以言说的东西,像是暴风雨后浑浊的海面。他的薄唇紧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下颌线条绷得如同即将断裂的弓弦。
桑榆靠在冰冷的书柜上,急促的呼吸尚未平复。她抬手,指尖轻轻碰触了一下锁骨上那个被他粗暴烙下的印记,一阵清晰的刺痛传来。她的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的瓷片,又缓缓抬起,迎上墨子轩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翻涌着复杂暗流的眼睛。
空气里弥漫着瓷器碎裂后的粉尘气息,冰冷而刺鼻。刚才那场激烈的冲突,仿佛也被这满地碎片冻结了。
“我的错。”墨子轩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破了死寂,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紧绷感。他的目光依旧落在满地狼藉上,眼神复杂难,怒意意未消,却参杂了一丝懊恼和不易察觉的狼狈,像是在对碎片说话,又像是在对她解释,“明洪武釉里红……刚收的。”
桑榆的视线追随着他的目光,落在那些锋利的残骸上。她的专业本能让她瞬间判断出,这绝不是什么明洪武釉里红。釉色偏冷,刻花线条略显僵硬,胎质也不够紧实温润……一件仿得还算用心、但瞒不过行家眼睛的赝品。
桑榆靠在书柜上,急促喘息,抚过锁骨上的印记,看向满地赝品碎片,她唇角极淡地牵动了一下,那弧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她没有戳破,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看着这位在商场上翻云覆雨、此刻却对着一堆赝品碎片流露出近乎懊恼神情的墨氏继承人,平静地等待他的下文,像在评估一件刚出土的难以定性的器物。
墨子轩的目光终于从碎片上移开,重新落到她脸上。那眼神里的风暴似乎平息了一些,沉淀为一种深沉的、带着审视意味的暗色。他向前一步,皮鞋尖踢开挡在脚边的一块小碎片,发出清脆的声响。
“想走?”他重复着几分钟前的问话,但语气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不再仅仅是暴戾的占有,反而带上了一种冰冷的、近乎交易的意味,“可以。”
桑榆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无意识地蜷紧。
墨子轩微微倾身,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的书柜上,再次将她困在他和冰冷的木板之间。距离很近,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的纹路和那尚未散尽的阴鸷。他低下头,灼热的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耳廓,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命令:
“帮我一个忙。”他顿了顿,视线扫过她锁骨上那个鲜明的印记,又落回她沉静的眼眸深处,“墨氏新近收了一批‘古董’,麻烦墨太太——用你的专业眼光,帮我看看。”最后几个字,他咬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讽刺,却也透露出一种对她能力不情不愿的承认。这成为他们之间被迫靠近的唯一纽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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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氏集团总部顶层,安保等级最高的藏珍室。厚重的合金门无声滑开,冰冷的空气带着一种特有的、混合了尘埃与旧物的气味扑面而来。桑榆跟在墨子轩身后一步之遥,踏入这个隔绝了外界喧嚣的寂静空间。顶级的恒温恒湿系统让这里安静得如同真空,只有他们两人的脚步声在光洁如镜的深灰色地面上叩出微弱的回响。
室内光线经过精心设计,柔和而聚焦,均匀地洒落在错落有致的玻璃展柜上。柜内陈列着各色器物:莹润的玉器,斑斓的瓷器,厚重的青铜,还有几幅卷轴古画。每一件都静静躺在量身定制的丝绒托架上,在精心布置的光线下散发着岁月沉淀的光泽。然而,这份静谧的华美之下,却隐隐透着一股刻意营造的、博物馆般的疏离感。
墨子轩在一排靠墙的玻璃展柜前停下脚步。柜内单独陈列着三件器物:一只青花缠枝莲纹梅瓶,釉色鲜亮;一件青铜饕餮纹方鼎,锈色深沉;还有一幅绢本设色的山水画,墨色氤氲。
“就是这些。”他侧过身,声音在空旷的藏珍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冰冷,没什么情绪,如同在介绍几份待处理的文件。他抬手,修长的手指在玻璃展柜表面某个感应区轻轻一按。轻微的“咔哒”声响起,展柜上方投射下几束更加强烈的聚光灯,将三件器物笼罩其中,纤毫毕现。
桑榆没有立刻回应。她缓步上前,在距离展柜半米处站定,目光沉静如水,依次扫过那三件被重点关照的藏品。她的视线,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从器物整体的气韵、到细节的刻画、再到材质的肌理,一丝不苟地掠过。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只有恒温系统发出极低的嗡鸣。
桑榆的目光最终停留在那幅绢本山水画上。她微微蹙眉,从随身携带的米白色亚麻布包里取出一副崭新的白色棉质手套,动作不疾不徐地戴上。然后,她上前一步,指尖在展柜侧面的一个控制屏上操作了几下。展柜内部靠近画作的位置,一组更精细的微距射灯亮起,如同手术台上的无影灯,将画面上的每一根线条、每一处皴擦都清晰地照亮。
她俯下身,鼻尖几乎要贴上冰凉的玻璃。她的眼神专注到了极致,瞳孔深处映着画面上被放大的细节——山石的皴法,水波的纹理,树木的枝干,以及那些几乎微不可察的、颜料干裂的细微纹路。
墨子轩站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高大的身影在光洁的地面上投下长长的影子。他没有催促,也没有靠近,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看着她被灯光勾勒出的、纤长而沉静的睫毛,看着她指尖隔着玻璃,如同抚触般在画作的细节上游移。他脸上的冰封似乎融化了一丝,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映着她此刻完全沉浸在专业世界中的身影,那里面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难以解读的情绪—探究审视,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被这种专业光芒吸引的微光。
桑榆的指尖在玻璃上某处细微的墨色晕染点停顿了一下。她的眉心蹙得更紧,像是在思考一道复杂的方程式。她直起身,微微闭了闭眼,似乎在调动脑海深处所有的知识储备。几秒钟后,她睁开眼,目光再次投向那幅画,这一次,带着一种近乎笃定的锐利。
“这幅,”她终于开口,声音在寂静的藏珍室里清晰而平静,像投入深潭的石子,“笔意滞涩,山石皴法看似仿古,却少了宋人笔下的那股子活脱生气,刻意模仿的痕迹太重。墨色浮于绢面,没有真正沉下去,像是……新墨强行做旧。”她的指尖隔着玻璃,精准地点向画作角落一处看似不经意的苔点,“这里,渲染的层次也不对。真品苔点如活,墨色自然浸润绢丝;这个,边缘僵硬,像是点上去的。”
她微微侧过头,目光迎上墨子轩深邃的眼眸,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力量:“仿的。而且仿得……不算顶高明。应该是晚清民国时期,作坊里批量出来的东西。”她的语气平静专业,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没有看他。
墨子轩没有说话。他的目光依旧锁在她脸上,那里面翻涌的暗流似乎更深了。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惊讶,也没有被指出错误的愠怒,只有一种深沉的、如同古井般的平静。
桑榆没有理会他的沉默,视线转向那只青花梅瓶。她稍稍退开一步,审视着瓶身的整体形态和釉面光泽。
“这只梅瓶,”她继续道,语调依旧平稳,“器型乍看规整,但细看肩颈线条的过渡,不够流畅圆融,略显生硬。青花发色过于艳丽浮夸,少了苏麻离青料应有的沉稳深邃和那种天然的锡斑铁锈感。缠枝莲的纹饰布局,也过于繁密工整,失了古人的那份随性洒脱。胎质……”她微微摇头,“过于细腻洁白,反而显得刻意。景德镇现代高仿窑口的产物,时间不会超过二十年。”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那件青铜饕餮纹方鼎上。她没有再靠近,只是站在原地,隔着几步的距离,静静地审视着那深沉厚重的绿锈和狰狞的兽面纹饰。她的眼神变得格外凝重,像是在掂量一件极其棘手的东西。
“至于这件鼎……”桑榆的声音低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器型是商晚期常见的样式,但纹饰过于清晰规整,饕餮的线条僵硬,少了那种狞厉的神秘感和岁月的磨损感。锈色看似自然,但分布过于均匀,像是刻意‘养’出来的。特别是……”她抬手指向鼎足与器身连接处的内壁,“这里,隐约能看到打磨痕迹。真品是浑铸法,不会有这种现代工具打磨的遗留。它身上……‘做旧’的工太多了,反倒露了马脚。年代不会太久远。”
一番话说完,藏珍室里再次陷入长久的寂静。只有恒温系统细微的嗡鸣,以及两人清浅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墨子轩依旧沉默着。他缓缓踱步,走到那三件被宣判了“死刑”的器物前。他没有看桑榆,目光沉甸甸地落在那些精美的赝品上,眼神幽深,如同寒潭。光线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线条,下颌线绷紧,薄唇抿成一条没有弧度的直线。整个空间的气压仿佛都随着他的沉默而降低。他的反应不是愤怒,更像是一种深沉的被戳穿后的审视和重新评估。
桑榆摘下手套,动作不疾不徐,将它们仔细叠好,放回包里。她抬起眼,平静地看向墨子轩那沉默而压迫感十足的背影。她等待着。等待他的反应,是恼羞成怒的斥责,还是冰冷的质疑?或者,是又一次的、充满占有欲的宣告?
然而,墨子轩什么都没有说。
他只是站在那里,背对着她,像一尊凝固的青铜雕像。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桑榆几乎以为这场无声的对峙会一直持续下去时,他动了。
他缓缓转过身。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如同最幽暗的夜空,直直地看向她。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阴鸷风暴,也没有了冰冷的审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极其深沉的东西。像是平静海面下汹涌的暗流,又像是暴风雨过后,被冲刷得无比清晰的某种决心。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足足有十秒钟。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一种桑榆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分量,穿透空气,牢牢锁住她。
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不高,却像投入冰湖的石块,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藏珍室里,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
“知道了。”他顿了顿,视线依旧没有离开她的眼睛,那深潭般的眸底,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冰而出,“下个月,墨氏春拍。”这句话不再仅仅是告知,更像是一个邀请,或者说一个将它拉入更深漩涡的序幕,他们之间的关系,因这场鉴定强行拉入了一个更复杂的纬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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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氏春拍现场。
空气里弥漫着金钱、名望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硝烟混合的味道。巨大的水晶吊灯将拍卖厅映照得如同白昼,丝绒座椅上坐满了衣冠楚楚、神情各异的竞拍者。举牌无声,竞价却如暗潮汹涌。拍卖师极具煽动性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每一个角落,每一次落槌都伴随着轻微的骚动和掌声。
桑榆坐在后排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位置是她自己选的。她穿着一身低调的烟灰色亚麻西装套裙,长发松松挽起,脸上脂粉未施,与场内珠光宝气的氛围格格不入。她像一个误入名利场的局外人,安静地翻阅着手中厚重的拍卖图录,指尖停留在某件拍品的介绍页上,眼神专注而沉静。
拍卖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一件件珍品被高价请走。直到拍卖师的声音拔高了一个度,带着职业性的兴奋:
“下一件,Lot 218,清乾隆御制珐琅彩‘杏林春燕’图碗!此碗胎质细腻莹白,釉面匀净,外壁以珐琅彩精绘杏林春燕图,设色妍丽,笔触细腻生动,尽显乾隆宫廷珐琅彩瓷之华贵风范!起拍价,一千八百万!”
灯光聚焦在礼仪小姐小心翼翼捧出的那只碗上。灯光下,那只珐琅彩碗流光溢彩,杏花娇艳,春燕灵动,一派富贵雍容的景象。场内响起一片低低的赞叹和私语。
桑榆的目光从图录上抬起,落在展示台上的那只碗上。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只有她自己知道,图录彩页上那过于鲜艳、略显浮夸的色泽,以及展示台上灯光刻意营造出的炫目效果,都在印证她之前的判断——一件仿得极好,但依旧逃不过细微破绽的高仿。特别是碗心那几片杏花花瓣的晕染方式,过于工整刻意,少了宫廷画师笔下那份天然意趣。
竞价开始得异常激烈。数字在拍卖师口中飞快地跳跃攀升,几个前排的收藏家频频举牌,互不相让。价格很快冲破三千万,逼近四千万大关,场内气氛被推向了高潮。
就在价格定格在四千二百万,拍卖师正要喊出“最后一次”时——
“五千万。”
一个低沉、平静、却极具穿透力的男声,从桑榆侧后方不远处的VIP席响起。
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拍卖厅内喧闹的竞价声浪!
全场哗然!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齐刷刷地转向声音来源。
墨子轩。
他靠坐在宽大的丝绒座椅里,姿态甚至带着一丝慵懒。昂贵的深色西装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灯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映出几分疏离的冷感。他手中并未举牌,只是随意地搭在扶手上,仿佛刚才那个掷地有声、直接加价八百万的惊人之举,不过是随口吩咐了一句无关紧要的小事。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冰冷的算计。
整个拍卖厅陷入了短暂的死寂,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嗡嗡议论声。惊愕、不解、探究、艳羡……各种目光交织在他身上。五千万!这远远超出了业内对这件拍品估价的极限!为了一只碗?哪怕是乾隆珐琅彩?
桑榆坐在角落,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她微微侧过头,越过层层叠叠的人影,看向那个被聚焦在风暴中心的男人。惊愕、不解,还有一丝被卷入风暴的恼怒。他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侧脸线条冷硬,仿佛置身事外。
拍卖师显然也愣了一下,但专业素养让他迅速反应过来,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五千万!VIP 9号先生出价五千万!还有没有更高的?五千万第一次!五千万第二次!”
槌声即将落下。
“五千万第三次!成——”
“交”字尚未出口,墨子轩再次动了。
他没有看向拍卖师,也没有理会全场聚焦的目光。他蓦地站起身,动作干脆利落,带起一阵微小的气流。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他几步穿过过道,径直走到了角落的桑榆面前。
高大的身影瞬间笼罩了她。
桑榆下意识地抬起头,撞进他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翻涌着奇异光芒的黑眸里。她的心猛地一跳,一种强烈的不安预感攫住了她。
下一秒,墨子轩做出了一个让整个拍卖厅彻底陷入疯狂寂静的动作。
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桑榆放在膝上的右手!动作强势,不容拒绝!
桑榆只觉得手腕一紧,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从座位上猛地拽了起来!她踉跄一步,几乎是被他拖到了过道中央,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下。
镁光灯瞬间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疯狂地闪烁起来!刺眼的白光几乎要将人淹没!
墨子轩紧紧攥着桑榆纤细的手腕,将她的手高高举起!
那只一直空荡荡、被无数八卦津津乐道的无名指上,此刻,一枚硕大璀璨的钻石戒指,在无数闪光灯的聚焦下,折射出令人炫目的、冰冷而夺目的光芒!
如同星辰骤然点亮了夜空。
“真品?”墨子轩低沉的声音透过麦克风被放大,清晰地响彻整个陷入死寂的拍卖厅。他的目光牢牢锁住桑榆因惊愕而微微睁大的眼睛,唇角勾起一抹近乎狂妄的弧度,但那眼神深处,除了宣告主权和维护“墨太太”身份的必要性外,是否还藏着一丝连他自己也未深究的、想要抹去她无名指上空荡的冲动?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宣告天下的、不容置疑的笃定:
“真品早就在我家的保险柜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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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在床头柜上疯狂地震动,屏幕上跳动着“林晚”的名字,带着一种不依不饶的执拗。桑榆刚从一段混乱的梦境中挣脱,意识还有些模糊。她摸索着拿起手机,指尖划过屏幕,闺蜜林晚那穿透力极强的声音立刻炸开在安静的房间里:
“桑小榆!你火了!你彻底火了!!快看热搜!头条!铺天盖地全是你和墨冰块!!”
桑榆皱着眉,把手机拿远了些,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还‘嗯’?!你昨天到底干嘛了?墨氏春拍!五千万假碗!保险柜宣言!还有你那亮瞎眼的鸽子蛋!!”林晚的声音激动得劈了叉,“现在全网都在扒!说墨氏太子爷冲冠一怒为红颜,豪掷五千万就为给老婆撑腰打假!说你们是商业联姻里的清流,先婚后爱的典范!还有你那戒指,都上珠宝版热一了!快说!墨子轩那冰块什么时候开窍的?那戒指怎么回事?你们……”
桑榆的睡意瞬间被这连珠炮似的信息炸得烟消云散。她猛地坐起身,后背离开柔软的枕头,一阵凉意袭来。她顾不上回应林晚的八卦之火,迅速点开了手机上的新闻APP。
果然。
热搜榜前三位,触目惊心:
#墨氏继承人五千万拍赝品只为妻#
#墨氏太子爷保险柜宣言#
#桑榆考古式打假#
点开第一条,置顶的是一段精心剪辑过的现场视频。墨子轩掷地有声的“五千万”,他大步流星走向角落的身影,他强势地拽起她的手,在闪光灯狂潮中高高举起她戴着钻戒的手,以及那句响彻全场、带着宣告意味的“真品早就在我家的保险柜里了”……每一个画面都极具冲击力,配以煽动性十足的标题和解读。
评论区早已沦陷:
“卧槽!这什么霸道总裁照进现实?!五千万只为博老婆一笑?!”
“考古学家×商业巨鳄!这设定我先磕为敬!!”
“墨太太无名指终于不空了!那钻闪瞎我狗眼!墨少威武!!”
“只有我关心那个假碗吗?墨氏这波操作……细思极恐啊!”
“楼上+1,感觉像自导自演的一场大戏?不过墨太太好A!打假女王!”
桑榆的目光停留在视频最后定格的画面上——她被他紧紧攥着手腕,无名指上那颗硕大的钻石在强光下折射出冰冷而炫目的光芒,刺得她眼睛微微发涩。而他,侧脸线条冷硬,眼神却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牢牢锁在她脸上。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闷闷的,带着一种陌生的悸动和更多的不安。她下意识地用左手拇指,轻轻摩挲了一下右手无名指上那枚存在感极强的戒指。冰凉的金属圈着温热的皮肤,沉甸甸的,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占有意味。
“喂?桑榆?你还在听吗?说话啊!”林晚的声音把她从混乱的思绪里拽了出来。
“在听。”桑榆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晚点再跟你说,我先处理点事。”
她匆匆挂了电话,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昨天拍卖会后,她几乎是逃离了那个风暴中心。墨子轩并未多作解释,只是安排司机将她送回。一整晚,她辗转反侧,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拍卖厅里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和他那句石破天惊的宣告。
手机还在不停地震动推送着相关新闻。她烦躁地将它调成静音,丢在一边。不行,她需要空间,需要远离这一切喧嚣。她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走向衣帽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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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小时后,桑榆已经置身于远离城市喧嚣的考古现场。
这是位于邻省山区的一个宋代平民墓葬群抢救性发掘现场。简易的工棚依着山势搭建,空气中弥漫着泥土、青草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腐朽气息。远处是层叠的苍翠山峦,近处是探方里忙碌的身影。她换上了一身沾着泥点的深蓝色工装,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脸上戴着口罩,正蹲在一个探方边缘,小心翼翼地用竹签和毛刷清理着一块刚露出边缘的灰陶罐碎片。指尖沾染着湿润的泥土,粗糙的陶片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一点点沉淀下来。
这才是属于她的世界。远离闪光灯,远离流言蜚语,远离那个名叫“墨太太”的身份所带来的所有光环与枷锁。只有脚下这片沉默的大地,和那些被时光掩埋的、真实不虚的过往。
然而,这份难得的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工地的入口处突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引擎的轰鸣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人声的喧哗和此起彼伏的快门声,打破了山野的寂静。
桑榆手中的毛刷顿住了,一种强烈的不安预感瞬间攫住了她。她抬起头,循声望去。
只见工地简陋的铁丝网大门外,不知何时已经围堵了十几名扛着长枪短炮的记者!他们像嗅到血腥味的鬣狗,隔着铁丝网,将镜头贪婪地对准了里面。几辆印着不同媒体LOGO的采访车歪歪扭扭地停在狭窄的山路边。
“墨太太!桑榆女士!”
“桑教授!请问您对墨先生拍卖会上的举动有何感想?”
“五千万拍下赝品,是否如外界猜测是为了维护您的专业声誉?”
“墨太太!看这边!能展示一下您的婚戒吗?”
“墨太太!您和墨先生是否早已情投意合?之前的传闻是否都是误会?”
嘈杂尖锐的提问声浪穿透铁丝网,如同冰雹般砸了过来。几个年轻的考古队员被这阵势吓住了,不知所措地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现场负责人老张头急得直搓手,试图上前交涉阻拦,却被记者们七嘴八舌的问题淹没。
桑榆缓缓站起身,沾满泥土的手垂在身侧,微微攥紧。口罩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那里面,最初的惊愕迅速褪去,沉淀为一片冰冷的、带着压抑怒火的沉静。她隔着人群,隔着冰冷的铁丝网,与那些闪烁的镜头无声地对峙。
就在这时,一阵更加低沉有力的引擎咆哮声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压迫感,瞬间盖过了记者们的喧嚣!
所有人下意识地转头望去。
只见山路尽头,一辆线条冷硬、通体漆黑的越野车,如同蛰伏的猛兽,卷起一路烟尘,风驰电掣般疾驰而来!它没有丝毫减速的意思,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猛地一个甩尾,轮胎摩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啸!
车子以一个极其精准、甚至带着几分挑衅意味的角度,悍然横停在了那群记者和他们的采访车前面!
沉重的车身如同一道无法逾越的黑色壁垒,硬生生将那群聒噪的记者与考古工地的入口隔绝开来!
车门猛地被推开。
墨子轩高大的身影跨了出来。
他依旧穿着挺括的黑色西装,与这尘土飞扬的工地环境格格不入。山间的风吹乱了他一丝不苟的额发,却未能拂去他脸上那层坚冰般的冷峻。他关上车门,发出“砰”的一声闷响,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冷冷地扫过面前那群瞬间噤声、面露惊惶的记者。
那目光所及之处,空气都仿佛被冻结了。刚才还喧嚣无比的提问声,如同被一刀斩断,彻底消失。只剩下山风吹过树梢的呜咽,和越野车引擎冷却时发出的轻微嘀嗒声。
墨子轩没有说一个字。他只是站在那里,如同一座沉默的、散发着凛冽寒气的冰山,用他强大的存在感和冰冷刺骨的眼神,无声地宣告着——此路不通。
桑榆站在探方边缘,隔着铁丝网,隔着横亘的黑色越野车,隔着那群噤若寒蝉的记者,目光与那道突然出现的、冷硬如山的身影遥遥相遇。
墨子轩的目光越过人群,精准地捕捉到了她。当看到她脸上沾着的泥点,身上那件沾满尘土的工装时,他眼底翻涌的冰冷风暴似乎凝滞了一瞬。那深不见底的寒潭里,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近乎柔软的东西。
他迈开长腿,无视那些僵硬如同背景板的记者,径直朝着工地铁丝网大门走来。他的步伐沉稳有力,带着一种斩开一切阻碍的决绝。
桑榆看着他一步步走近,看着他冷硬的轮廓在视野中越来越清晰。她的心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撞击着,一下,又一下。右手无名指上那枚冰凉的戒指,此刻却像一块烙铁,灼烫着她的皮肤。
墨子轩走到大门前。负责人老张头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打开了简陋的铁锁链。
他一步跨了进来,高大的身影瞬间侵入了这片属于泥土、陶片和沉默时光的领域。尘土的气息沾染了他锃亮的皮鞋和挺括的裤脚,他却浑不在意。
他径直走到桑榆面前,停下。
距离很近,近得她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越野车引擎的微尘味道,强势地盖过了工地泥土的腥气。他微微低下头,深邃的目光沉沉落在他粘着你顶的脸上、尘土扑扑的工装上,那冰冷眼底极快地掠过一次难于捕捉的近乎困惑的柔软,仿佛第一次真正“看见”她在这个环境中的样子。
山风呼啸着穿过简陋的工棚,卷起地上的浮尘。整个工地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屏息般的寂静。考古队员们停下了手中的工作,记者们隔着铁丝网和黑色的钢铁壁垒,徒劳地举着相机,却不敢再发出一丝声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墨子轩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她垂在身侧、沾满泥土的右手上,落在了那枚在灰扑扑的工装和泥土映衬下、显得格外突兀而璀璨的钻戒上。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桑榆浑身血液几乎瞬间倒流的动作。
他缓缓地、极其郑重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那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此刻正紧紧握着一件东西。
那是一只……安全帽。
崭新的、橘黄色的、工地专用的安全帽。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郑重。
帽檐上,甚至还带着一层未拆封的塑料薄膜,在阳光下反射着微光。
他抬起手,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小心翼翼地将那顶崭新的橘黄色安全帽,戴在了桑榆挽着发髻的头上。
他的手指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微凉的脸颊和耳廓,带着薄茧的指腹擦过皮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他仔细地调整着帽带的松紧,确保它稳固地贴合着她的头部。他的动作很轻,很慢,带着一种与这尘土飞扬的工地、与他自身冷硬气质截然不符的、近乎笨拙的认真。
帽檐的阴影落在桑榆的眼睫上,遮住了她眼底瞬间汹涌的波澜。她能感觉到帽带卡扣扣紧时那轻微的“咔哒”声,如同某种隐秘的锁扣被合上。这顶安全帽隔绝了山风,也隔绝了一部分喧嚣的世界,将她笼罩在一个由他带来的、带着塑料和汗水气息的、狭小的空间里。
他微微俯身,脸庞离她很近,灼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额发。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此刻清晰地映着她戴着安全帽、沾着泥点、有些怔忪的脸。
“旧的,”他的声音低沉沙哑,贴着很近的距离响起,清晰地传入她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霸道,却又奇异地糅合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干涩,“扔了。”
他指的是她脚边那个已经有些变形、沾满泥污的旧安全帽。
桑榆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酸涩而肿胀。她只能怔怔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底那片翻涌着复杂暗流的深海。
墨子轩的目光深深地凝视着她,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模样镌刻进眼底。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抿紧了薄唇。
然后,他直起身,深深地看了她最后一眼,那眼神沉甸甸的,像是包含了千言万语,又像是什么都没有。他没有再停留,利落地转身。
黑色西装的身影,穿过简陋的工棚,越过探方边缘,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走向那扇敞开的铁丝网大门。他跨过门槛,走向那辆横亘在路中央、如同守护兽般的黑色越野车。
他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
黑色的钢铁猛兽没有丝毫犹豫,猛地倒车,甩尾,激起一片尘土,然后沿着来时的山路,绝尘而去。
只留下漫天飞舞的尘埃,和一地死寂的震惊。
桑榆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橘黄色的崭新安全帽沉甸甸地压在头上,帽带紧贴着她的下颌。帽檐的阴影下,她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
沾满泥土的指尖,微微颤抖着,轻轻抚上无名指上那枚冰凉的钻戒。
金属的冷硬触感,清晰地烙印在指腹。
山风吹过,卷起她工装的下摆。她指腹下那冰凉的金属圈,正牢牢地圈着温热的皮肤,也圈着指根处,那滚烫的、仿佛永远不会再消退的指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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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卖会的喧嚣和工地的纷扰如同潮水退去,留下满地狼藉的流言和一份更加冰冷僵持的婚姻。桑榆搬回了婚前独居的公寓。那枚在闪光灯下璀璨夺目的钻戒,被她锁进了抽屉最深处,像一个被封印的烫手山芋。无名指上空了,却比戴着时更加沉重。墨子轩没有阻拦,只派助理送来一份墨氏集团文化基金会“特聘顾问”的聘书,薪资丰厚,职责明确:为墨氏新收购的古董及艺术品提供专业鉴定意见。聘书措辞冰冷公式化,落款是他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的签名。
桑榆看着聘书,嘴角扯出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鉴定赝品?这工作她熟。他付钱,她出力,界限分明,再好不过。她签了字,将聘书和助理一并送出了门。
墨氏总部顶层的藏珍室成了桑榆最常出现的地方。恒温恒湿的冰冷空气,静默的玻璃展柜,只有她翻动资料、操作仪器和偶尔低语记录的声音。墨子轩偶尔会来,通常是在她专注工作时。他从不打扰,只站在阴影里,如同一尊沉默的守护者,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专注。桑榆能感觉到那目光的重量,像无形的蛛网缠绕,但她从不回头。她将所有精力都投入眼前的工作,将一件件器物从历史的尘埃和商业的迷雾中剥离出来,还原其本来面目。他们是雇主与雇员,仅此而已。藏珍室里的空气,比恒温系统设定的温度更冷。
平静的表面下,墨氏集团内部却暗流汹涌。一则关于“继承人决策失误,动用巨额集团资金收购大量赝品,导致集团文化投资板块巨额亏损”的流言,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在核心高层和董事会层面骤然炸开!矛头直指墨子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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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家老宅的书房,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巨大的红木书桌后,墨子轩的姑妈,墨氏集团董事局举足轻重的成员墨玉华,妆容精致却难掩凌厉。她将一份内部审计报告的复印件重重拍在桌上,保养得宜的手指几乎要戳到墨子轩的鼻尖。
“子轩!看看你干的好事!五千万拍个假碗只是冰山一角!审计报告写得清清楚楚,你主导收购的那批所谓‘海外回流重器’,超过六成被专家初步判定存疑!涉及资金数十亿!这是严重的失职!是损害股东利益!”墨玉华的声音尖利,带着毫不掩饰的指责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董事会那边已经压不住了!你必须给个交代!我看,这个文化板块的决策权,还是先交出来比较稳妥!”
墨子轩坐在宽大的皮椅里,背脊挺直如松。窗外透进来的光线勾勒出他冷硬的下颌线。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翻涌着冰冷的暗流。他沉默着,目光扫过那份报告,最终落在墨玉华咄咄逼人的脸上。
“姑妈,”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波澜,“报告结论,为时尚早。”
“早?证据都摆在这里!”墨玉华冷笑,“除非你能立刻拿出铁证,证明那些东西都是真的!或者,证明你收购它们有无法反驳的战略价值!否则,董事会的问责,你躲不过!”
墨子轩放在扶手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铁证?他需要一个扭转乾坤的绝对权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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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珍室内,桑榆正俯身在一件硕大的青铜方罍前,带着手套的指尖隔着玻璃,专注地描摹着器身上繁复的兽面纹饰。门被无声推开,墨子轩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带来一股沉重的低气压。
桑榆没有回头,依旧专注于眼前的纹饰细节。
“我需要你出面。”墨子轩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打破了一室寂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却隐隐透着一丝紧绷。
桑榆的动作顿住,缓缓直起身,摘下鼻梁上的平光眼镜(工作时用来保护眼睛),转过身。她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像在等待一份工作指令。
“董事会质疑那批海外回流器物的真伪和价值。”墨子轩言简意赅,深邃的目光锁住她,“下周,内部听证会。你代表鉴定部门出席,做最终陈述。” 他顿了一下,补充道,语气带着一种近乎胁迫的沉重,“这关系到整个文化板块的存续,以及……我的位置。”
桑榆沉默了几秒。她当然知道流言,也知道这份“陈述”的分量。她将成为风暴中心,她的专业结论将直接决定这场高层博弈的胜负,决定他能否坐稳那个位置。压力如同实质般压来。
“墨总,”她开口,声音清冷平稳,“我的职责是提供专业鉴定意见,仅此而已。结论,需要基于实物和严谨的检测报告,而非立场。” 她表明态度,她只忠于专业本身。
墨子轩向前一步,迫人的气场笼罩下来。“我知道。”他盯着她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有被逼到悬崖的孤狼般的冷厉,也有一丝近乎恳求的强硬,“所以,我需要你的‘专业意见’足够有力,足够……一锤定音。” 他刻意加重了“有力”和“一锤定音”。
桑榆迎视着他,没有退缩。她看到了他眼底深处那份不容失败的决绝,也看到了那份将她视为唯一救命稻草的孤注一掷。她忽然觉得有些荒谬。当初那个在书房里撕碎离婚协议、将她钉在书柜上的男人,此刻竟需要仰仗她最不屑一顾的专业能力来稳固权位。
“我会基于事实陈述。”她最终说道,语气没有任何起伏,“至于是否有力,是否一锤定音,由事实本身决定,不由我。”
墨子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要穿透她平静的表象,直抵灵魂深处。他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藏珍室,留下更加凝滞的空气和桑榆微微蹙起的眉头。他需要的不只是真相,他需要的是她站在他这一边,用她的专业声誉为他背书。这让她感到一种沉重的、被裹挟的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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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证会安排在墨氏总部戒备森严的顶层会议室。巨大的环形会议桌旁坐满了墨氏集团的核心高层和董事局成员,气氛肃杀。墨玉华坐在主位对面,妆容一丝不苟,嘴角噙着一丝志在必得的冷笑。各种质疑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聚焦在长桌一端。
墨子轩坐在主位,西装笔挺,面无表情,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塑。只有搁在桌面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泄露着内心的风暴。
桑榆坐在他侧后方的发言席。她换上了一身利落的藏青色职业套装,长发一丝不苟地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颈项。脸上化了淡妆,遮掩了连日工作的疲惫,只剩下一种近乎冷漠的平静。面前摊开着厚厚的鉴定报告和电子资料。
轮到她发言。会议室内落针可闻。
桑榆站起身,打开投影。高清的器物照片、详尽的局部放大图、各种科学检测的数据图谱清晰地投射在巨大的屏幕上。她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出,清晰、冷静、平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如同最精准的仪器在播报结果。
“……综上所述,编号A-17青铜方罍,器型符合商晚期特征,但纹饰线条过于规整流畅,缺乏真品历经千年应有的自然磨损和铸造时的细微滞涩感。锈层分布均匀,经X射线荧光及拉曼光谱检测,存在人为加速腐蚀痕迹,部分锈体为现代化学粘附物……”
“……编号C-09青花云龙纹梅瓶,青料发色过于艳丽浮夸,氧化钴沉淀形成的‘铁锈斑’分布刻意,显微观察可见现代喷绘工艺留下的细微叠点。胎质过于致密均匀,经热释光测年法测定,烧制年代上限不超过民国……”
“……编号E-22白玉雕山水人物山子,玉料本身为和田青白玉,但刀工过于圆滑精细,人物开脸模式化,山石皴法缺乏宋元古意。尤其底部旧痕,经显微观察及残留物分析,确认为现代工具打磨配合化学药剂侵蚀仿制……”
她条分缕析,一件件陈述。每一件被质疑的重点器物,她都给出了清晰、严谨、基于多重科学检测和深厚专业经验的鉴定结论:“赝品”。结论冰冷而确凿,不容辩驳。
随着她的陈述,会议室里的气氛悄然变化。墨玉华嘴角的冷笑僵住了,脸色一点点沉下去,眼神变得锐利如刀。其他高层和董事们脸上的质疑和不满,逐渐被凝重和深思取代,间或夹杂着震惊的吸气声。墨子轩紧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他依旧没有看她,但下颌线条似乎不再那么锋利如刀。
陈述结束,桑榆收起激光笔,微微颔首:“我的报告完毕。” 她坐回座位,脊背挺直,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刚才那场足以左右集团格局的专业“审判”与她无关。
会议室内陷入一片压抑的死寂。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主位。
墨子轩缓缓站起身。他的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众人,最后落在脸色铁青的墨玉华身上,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此刻却翻涌着掌控全局的冰冷锋芒。
“姑妈,各位董事,”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空间里,“鉴定结果,清晰明了。收购决策,基于当时所能获得的最优信息,流程合规。至于损失……”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鹰,“任何投资皆有风险,关键在于风险可控,以及——及时止损和后续追责的能力。墨氏的文化投资战略不会因此动摇,但相关责任人,”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墨玉华那边几个脸色发白的高管,“以及提供虚假鉴定报告的所谓‘专家’,集团法务部会跟进到底。”
他掷地有声的话语,如同重锤,为这场风波暂时画上了句号。墨玉华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在墨子轩强大冰冷的气场和无可辩驳的证据面前,不甘地闭上了嘴,狠狠剜了桑榆一眼。
风暴的中心,桑榆却感到一阵冰冷的疲惫。她赢了专业,却仿佛输掉了什么。她像一个被利用殆尽的工具,在完成使命后,被遗弃在胜利的喧嚣之外。墨子轩没有看她一眼,他正被重新聚拢过来的高层簇拥,如同凯旋的帝王。
听证会结束,人群散去。桑榆默默地收拾着自己的资料,准备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等等。” 墨子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桑榆动作一顿,没有回头。
墨子轩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部分光线。“做得很好。”他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太多情绪,更像是一种公式化的评价。
桑榆终于抬起头,看向他。她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汪深潭,没有因为他的“肯定”而泛起一丝涟漪,反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的疲惫。
“墨总过奖。”她淡淡回应,语气疏离,“分内之事。聘期内的最后一份报告,稍后会发送到您邮箱。后续工作,请集团另聘高明。” 她拿起自己的公文包,准备绕过他离开。
“桑榆。”墨子轩猛地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强势。
桑榆身体一僵,猛地抬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那里面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不再是冰冷的占有或算计,而是混杂着一种深沉的、近乎狼狈的急切,还有……一丝恐慌?
“我……”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素来冷硬的面具出现了一丝裂痕,声音竟有些艰涩,“我需要你留下。”
“留下?”桑榆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像冰凌碎裂的反光,“继续做你的‘保险柜古董’?还是做你危机时刻推出去挡箭的专业盾牌?墨子轩,我的专业是用来解读历史的,不是用来给你的权位游戏当筹码的。” 她的话,字字清晰,如同冰锥,刺破了他所有的伪装。
墨子轩的瞳孔骤然收缩,抓住她手腕的手指猛地收紧!桑榆吃痛地蹙眉,却倔强地没有挣脱,只是冷冷地回视着他。
就在这时,墨子轩的助理神色慌张地小跑进来,甚至来不及看僵持的两人,急声道:“墨总!不好了!桑教授主持发掘的那个宋代墓葬工地……刚刚传来消息,连续暴雨引发小范围山体滑坡!部分探方被掩埋!现场情况不明!桑教授的同事说……说桑教授当时就在最危险的那个区域做最后的数据采集!”
轰——!
如同平地惊雷!
桑榆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身体晃了一下,公文包“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山体滑坡”、“最危险区域”、“情况不明”这几个词在疯狂冲撞!
墨子轩的反应比闪电更快!他抓着桑榆手腕的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猛地将她往自己怀里一带!另一只手已经掏出手机,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暴怒和失控,对着话筒狂吼:
“立刻!马上!给我调直升机!去邻省XX考古现场!联系当地所有救援力量!封锁消息!我要在最快时间内赶到!” 后面的话被剧烈的喘息和眼中骇人的猩红淹没。
他甚至顾不上掉在地上的文件和失魂落魄的桑榆,几乎是半拖半抱着她,如同失控的猛兽,撞开会议室的门,朝着顶楼停机坪狂奔而去!他的西装外套在奔跑中掀起,露出里面被汗水瞬间浸湿的衬衫,素来冷峻的脸上只剩下全然的恐慌和不顾一切的疯狂。
桑榆被他紧紧箍在怀里,踉跄地奔跑着,耳边是他沉重如鼓的心跳和失控的咆哮。手腕被他捏得生疼,骨头都在呻吟。可这疼痛,和他眼中那份几乎要毁灭一切的恐惧相比,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墨子轩——脆弱、失控、毫无保留地将他的恐慌和在意,赤裸裸地摊开在她面前。
顶楼的狂风瞬间灌入,直升机的螺旋桨已经开始轰鸣,巨大的噪音淹没了所有声音。墨子轩粗暴地将桑榆塞进机舱,自己紧跟着跨入,对着驾驶员嘶吼:“最快速度!”
直升机拔地而起,强烈的失重感袭来。桑榆脸色惨白,手指死死抠着座椅边缘,望着舷窗外急速缩小的城市轮廓,巨大的恐惧和担忧攫住了她的心脏。父亲临终前将那个未完成的考古项目托付给她时的眼神,与此刻墨子轩猩红眼眸里那份深不见底的恐慌,诡异地重叠在一起,让她心脏抽痛。
“不会有事……”墨子轩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嘶哑得厉害,不再是命令,更像是一种无力的自我催眠。他伸出手,似乎想碰触她惨白的脸,却在半途僵硬地停住,最终紧紧攥成了拳头,指节捏得发白,青筋暴起。他死死盯着舷窗外飞速掠过的云层,仿佛要用目光将距离烧穿。
一路无言,只有引擎的轰鸣和令人窒息的沉默。当直升机终于抵达灾区上空,盘旋着寻找降落点时,下方的景象让桑榆的心沉到了谷底。
暴雨过后的山野一片狼藉。浑浊的泥浆如同狰狞的伤疤,从山腰一直蔓延到谷底,掩埋了大片区域。曾经熟悉的探方位置,此刻只剩下泥泞和倾倒的树木。救援车辆和人员如同蚂蚁般在泥泞中艰难移动,刺眼的警示灯闪烁不停。
“那边!那个蓝色工棚旁边!”桑榆的声音带着哭腔,指向记忆中核心探方的位置。
直升机艰难地在一片相对平坦的泥地上降落,激起漫天泥浆。舱门刚一打开,桑榆就要往下冲,却被墨子轩一把死死拽住!
“跟着我!”他吼道,声音被狂风吹散,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率先跳下,深陷泥泞的昂贵皮鞋瞬间被吞噬,他毫不在意,回身强硬地抓住桑榆的手腕,几乎是拖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混乱的救援中心冲去。
泥浆溅满了他们的裤腿,狂风卷着雨后的湿冷气息。墨子轩的手像铁钳,抓得桑榆生疼,但那滚烫的、带着颤抖的力道,却奇异地成了她此刻唯一的支撑点。她任由他拖着,目光急切地在混乱的人群中搜寻熟悉的身影。
“老师!!”
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喊穿透嘈杂!
桑榆猛地转头!只见一个浑身泥泞、脸上带着擦伤的年轻女孩(她的学生林薇)跌跌撞撞地扑了过来!
“林薇!!”桑榆挣脱墨子轩的手,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声音都在抖,“怎么样?人都出来了吗?张教授呢?王工呢?他们……”
“张教授和大部分队员……都没事!被泥石流冲到边缘……受了伤,没生命危险!”林薇语无伦次,眼泪混着泥水往下淌,“但是……但是王工!王工为了抢出核心探方刚出土的那批最关键的竹简和帛书……他跑回去的时候……二次滑坡……”她说不下去了,指着不远处被泥石流完全掩埋、只露出一点扭曲工棚顶的区域,嚎啕大哭。
王工!那个总是笑呵呵、经验丰富的老技工!桑榆只觉得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墨子轩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她的腰,将她牢牢按在自己身侧,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他的手臂坚硬如铁,传递着一种无声的力量。
“人在哪里?确认位置了吗?”墨子轩的声音冷硬如冰,直接问向旁边一个救援指挥模样的人,语气带着上位者惯有的压迫。
“在……在那下面!”指挥指着那片被泥石流彻底覆盖的区域,脸色凝重,“生命探测仪有微弱反应!但掩埋太深太实,大型机械进不来,靠人工挖太慢!而且随时可能再次滑坡!太危险了!”
微弱反应!桑榆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王工还活着!但时间就是生命!
“挖!”墨子轩只吐出一个字,斩钉截铁。他松开桑榆,一把扯掉碍事的西装外套,狠狠摔在泥泞里,露出被汗水和泥水浸透的衬衫。他看也没看周围惊愕的目光,大步冲到救援队堆放工具的地方,抓起一把沉重的工兵铲,对着那片死亡区域,狠狠铲了下去!
“墨总!”助理和保镖惊呼着想阻拦。
“闭嘴!拿工具!挖!”墨子轩头也没回,声音嘶哑却带着雷霆般的威势。沉重的工兵铲在他手中挥舞,每一次落下都带起大片的泥浆,动作迅猛而精准。昂贵的衬衫被泥水彻底染透,紧贴着他贲张的肌肉线条,汗水混着泥水从紧绷的下颌滑落,砸在脚下的泥泞里。
他的举动像一剂强心针。助理和保镖们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纷纷抓起工具冲了上去。周围的救援人员也被这股不要命的气势感染,更多的人加入了挖掘的行列!
桑榆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在泥泞中疯狂挖掘的、狼狈不堪却如同战神般的背影,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冰冷的泥浆,沉重的绝望,还有那个男人在泥泞中迸发出的、不顾一切的生命力量,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她紧紧包裹。他不是为了他的古董,不是为了他的权位,他是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老技工,为了她视若珍宝的考古成果,在拼命!在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对抗着冰冷无情的泥石流!
时间在每一铲泥土的飞扬中流逝,沉重得令人窒息。墨子轩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歇,仿佛不知疲倦的机器。泥浆糊满了他的脸,只有那双眼睛,在泥污中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的寒星,死死盯着挖掘点。
突然!
“这里有空间!小心挖!”一个救援队员激动地大喊。
所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挖掘的动作变得更加小心翼翼。很快,一个被泥浆和断裂棚架挤压出的狭小空间暴露出来!
微弱的手电光柱照射进去——
王工!他蜷缩在角落,浑身是泥,脸色灰败,一条腿被沉重的横梁压住,鲜血混着泥水不断渗出。但他还活着!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密封的、沾满泥浆的考古专用收纳箱!看到光亮和人影,他灰败的脸上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
“王工!坚持住!”桑榆扑到挖掘口,声音带着哭腔和狂喜。
“快!液压顶撑!担架!”救援指挥嘶吼着。
墨子轩丢开铲子,第一个趴下身子,不顾肮脏的泥水,伸出手臂探进那个狭小的空间,试图去够王工。他的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小心翼翼,仿佛怕碰碎了什么稀世珍宝。
“墨……墨总?”王工虚弱地看着眼前这张沾满污泥、却依旧能辨认出轮廓的冷峻脸庞,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别说话,保存体力。”墨子轩的声音沙哑得厉害,语气却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温和。在救援队员的协助下,他们终于小心地将王工从死亡陷阱中拖了出来!早已待命的医疗队立刻冲上前进行紧急处理。
当王工被抬上担架,确认没有生命危险的那一刻,整个救援现场爆发出一阵劫后余生的欢呼!
墨子轩直起身,站在泥泞中,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泥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往下淌,昂贵的衬衫和西裤早已看不出原色,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精悍而狼狈的轮廓。他抬手抹了一把脸,却抹上了更多的泥污。
桑榆站在几步之外,泪眼朦胧地看着他。阳光刺破云层,落在他沾满污泥却仿佛熠熠生辉的身上。她一步一步,踩着泥泞,走向他。
墨子轩也看到了她。他停下了擦拭的动作,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走近。他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劫后余生的疲惫,有尚未完全褪去的恐慌,还有一种……近乎笨拙的、小心翼翼的期待?如同一个等待宣判的囚徒。
桑榆走到他面前,站定。她抬起头,看着他泥污遍布的脸,看着他被汗水浸透的头发,看着他眼中那份从未有过的、近乎脆弱的疲惫和……温柔?
没有言语。在众人惊愕的目光和尚未平息的欢呼声中,桑榆伸出双臂,环住了墨子轩沾满泥浆、汗水和血污的腰身。她的脸颊贴上他冰冷潮湿、沾满泥点的衬衫前襟,紧紧地,用尽全身力气。
墨子轩的身体在瞬间僵硬如铁!仿佛被一道电流击中。他垂在身侧、沾满污泥的手,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下一秒,如同被压抑千年的熔岩冲破冰封,他猛地收紧双臂,将怀中的女人死死地、紧紧地按进自己同样冰冷的胸膛!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他的下巴抵在她散发着泥土清香的发顶,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里混杂着汗味、泥腥味、还有她身上特有的、如同雨后青草般干净的气息。他闭上眼睛,喉结剧烈地滚动,发出一种近乎哽咽的、压抑的叹息。
“对不起……”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砾摩擦,滚烫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还有,谢谢你。”
桑榆在他怀里轻轻摇了摇头,环在他腰后的手收得更紧。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涌出,浸湿了他早已湿透的衬衫前襟。所有的隔阂、猜忌、利用、冰冷的契约,都在这一刻的拥抱和泥泞中,被无声地融化、冲刷。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失而复得的巨大情感洪流,冲垮了所有心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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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墨氏集团总部顶层,墨子轩的私人办公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城市天际线。桑榆坐在会客区的沙发上,面前放着一杯清茶。她穿着简单的米白色亚麻衬衫和长裤,长发松松挽起,整个人沐浴在午后温暖的阳光里,沉静安然。工地上的泥泞与惊心动魄,仿佛已是前尘旧梦。
墨子轩从办公桌后起身,走到她面前。他换下了平日冷硬的西装,只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深灰色羊绒衫,少了几分锋芒,多了几分居家的温和。他手里拿着一个扁平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深棕色皮质笔记本。
“这个,”他将笔记本轻轻放在桑榆面前的茶几上,声音低沉,“在我父亲书房的保险柜里找到的。密码……”他顿了顿,目光深深地看着她,“是‘SD-0827’。”
桑榆的呼吸骤然一窒!SD-0827!那是她研究生毕业那年,参与主持的第一个独立发掘项目的编号!那个位于西北荒漠边缘、几乎被风沙掩埋的汉代烽燧遗址!那个改变了她一生学术轨迹的地方!
她猛地抬起头,撞进墨子轩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不再是寒冰,而是如同暖阳下的深海,涌动着温和而深沉的光。
“你……你怎么知道?”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墨子轩在她身边的沙发上坐下,距离很近,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令人安心的气息。他拿起那个笔记本,指腹轻轻摩挲着磨损的皮面。
“七年前,墨氏曾试图收购一片戈壁边缘的地块,用于一个新能源项目。地质勘探时,意外发现了一处古代遗迹的线索。当时负责项目前期评估的人,是我父亲。”墨子轩的声音平缓,带着追忆,“他并非考古专家,但出于对历史的尊重,也为了避免破坏潜在文物,他私下联系了当时正在附近主持‘SD-0827’项目的考古队负责人,也就是你的导师。他亲自去了现场。”
桑榆的瞳孔微微放大。她当然记得!项目中期,确实有一位气质儒雅、态度谦和的中年商人到访过工地,对出土的每一块残砖断瓦都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和尊重,还匿名捐赠了一大笔资金用于遗址保护!原来……那是墨子轩的父亲!墨正廷!
“他回来后,对这个项目,尤其对那个在现场指挥若定、专业得闪闪发光的年轻女队长,”墨子轩的目光落在桑榆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和温柔,“印象极其深刻。他在笔记里详细记录了那次见闻,称你为‘荒漠里的星辰’。”他翻开笔记本,指向其中一页泛黄的纸,上面是苍劲有力的钢笔字迹,记录着对现场工作的观察,最后一句赫然写着:“……尤以桑姓队长为佳,沉静专注,学识渊博,目光如炬,于风沙废墟中,如星辰闪耀。墨氏若有此等人才,幸甚。”
桑榆的指尖抚过那行字迹,眼眶瞬间湿润。她从未想过,自己年轻时在风沙中的坚守,会以这样的方式,被一个素昧平生的长辈如此珍重地记录。
“后来……”墨子轩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他病重。墨氏内部暗流涌动,姑妈一派势力渐起。他预感到我未来的路不会太平坦,需要一个绝对可靠、又能在关键时刻稳住局面的助力。不是商业联姻的花瓶,而是一柄藏在鞘中的利剑,一个能在墨家风雨飘摇时,守住根基的‘镇宅之宝’。”
他看向桑榆,眼神坦诚而深邃:“他想到了你。‘SD-0827’的编号,被他设置成了他私人最重要保险柜的密码。里面存放的,除了这份笔记,还有一份他亲笔拟定的、关于促成你我婚约的备忘。他希望,墨家未来的女主人,是像你这样的人。冷静、坚韧、拥有穿透迷雾看清本质的能力。他希望,你能成为我在黑暗中前行的灯,在浮华世界里守住墨家根基的锚。”
桑榆的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滴在泛黄的纸页上。所有的疑惑在这一刻豁然开朗。为什么是桑家?为什么是她?不是商业价值的权衡,而是一个父亲在生命尽头,为儿子、为家族选择的,最深沉、最孤注一掷的守护。那个“镇宅古董”的称呼,原来始于一个父亲最郑重的托付和认可。
“所以,你娶我……”桑榆的声音哽咽。
“最初,是责任,是完成父亲的遗愿。”墨子轩坦然承认,他伸出手,温热粗糙的指腹,极其轻柔地拭去她脸颊上的泪痕,动作笨拙却珍重无比,“我承认,那时的我傲慢、冰冷,只把你当作一件需要锁进保险柜的‘贵重物品’,一件完成父亲嘱托的‘任务’。我利用你的专业,试图掌控你,甚至……伤害你。” 他想起书房那个粗暴的吻,想起拍卖会的利用,眼中充满了懊悔。
“直到……”他的目光变得无比柔和,带着劫后余生的心悸,“直到我以为要失去你的那一刻,在工地那片泥泞里……我才真正明白父亲的意思。你不是什么古董,不是什么镇宅的符号。” 他握住她的手,无名指上那枚曾经冰冷的钻戒,此刻仿佛也染上了他掌心的温度。
“桑榆,你是我的灯,我的锚,是我在混沌世界里唯一想要拼命抓住的真实。” 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和郑重,“我爱你。不是因为父亲的嘱托,而是因为,你是桑榆。那个在风沙里寻找历史,在泥泞里坚守本心,能一眼看透千年迷雾,也能让我这个自以为掌控一切的人,方寸大乱的桑榆。”
他低下头,温热的唇轻轻印在她无名指的戒指上,如同一个迟来的、郑重的封印,封印住他所有的真心。
“这枚戒指,”他抬起头,深邃的眼眸里映着她带泪的笑颜,也映着窗外灿烂的落日熔金,“锁住的不是一件古董。它锁住的,是我墨子轩的余生。密码……”他微微一笑,如同冰雪消融后的第一缕春风,“是你走进我生命那天的编号,SD-0827。永远有效。”
桑榆看着眼前这个褪去所有冰冷伪装、眼中只盛满她倒影的男人,看着无名指上那枚在落日余晖中折射着温暖光芒的戒指,看着他身后玻璃幕墙上映出的、两人相拥的剪影。
她反手,紧紧握住了他温热的手掌。指尖相扣,力量传递。
“嗯。”她应了一声,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无比清晰坚定。泪水还挂在睫毛上,唇边却绽开了一个比晚霞更明媚的笑容。
尘埃落定,历史翻开了新的篇章。保险柜的密码,终究解开了两颗尘封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