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沈柠室友那里得知的真相，反复打磨着陈序的神经。

病情并不稳定，所谓的“稳定期”不过是医生为了让病人保持积极心态的委婉说辞。

时间可能以“周”甚至“天”来计算。

那张轻飘飘的病情通知单，重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在医院冰冷惨白的走廊里站了许久，像一尊绝望的雕塑。

最终，他用力抹了一把脸，将所有翻江倒海的悲恸强行压回心底最深处。

他做出了决定：他要陪她把这场作弊进行到底。

他要让她，也让自己，暂时活在这个用愿望编织出的泡泡里。

哪怕下一秒就是终结。

这一秒，他也要让这泡泡折射出最绚烂夺目的光。

陈序找到了那位平时总板着脸的管理员老师。

他斟酌着词语：“老师，我……我想请您帮个忙。”

“我女朋友……她生病了，情况不太好。”

“她有一个心愿，想在闭馆后的图书馆里……跳一支舞。只需要一小时，在西区阅览室就好。”

他不敢看老师的眼睛，生怕对方看出他话语里半真半假的痕迹。

真的是沈柠的病情，假的是他口中的“女友”关系。

好心的老师沉默地打量了他片刻，目光在他紧抿的嘴唇和带着恳求的眼神上停留。

最终，那严肃的面容柔和下来，轻轻叹了口气：

“唉……年轻人。就一小时，注意安全，别损坏书籍。”

“谢谢您！真的非常感谢！”

陈序几乎要鞠躬，心中的巨石暂时落地。

入夜后的图书馆，空旷得有些陌生。

偌大的阅览区，只为他们亮起了中央那一盏温暖的吊灯。

四周，高大的书架投下的阴影，如同最忠实的观众。

陈序用手机连接了图书馆很少启用的音响。

一支轻柔的华尔兹乐曲流淌出来，打破了这片神圣的寂静。

他走到光晕中央，向坐在一旁椅子上的沈柠伸出手。

掌心微微向上，做了一个标准而郑重的邀请姿势。

沈柠穿着柔软的浅色家居服，外面裹着那件他熟悉的米色大衣。

脸上带着明显病态的潮红，呼吸比平时稍显急促。

然而，她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她看着他的手，又抬头看看他紧张而认真的脸，唇角弯起一个无比温柔的弧度。

然后，将自己冰凉的手指放入他温热的掌心。

他小心翼翼地环住她不堪一握的腰肢，另一只手稳稳地托住她的手。

他的步伐，是过去无数个夜晚，在宿舍无人角落对着空气反复练习后的熟练。

沈柠几乎没有什么力气，脚步虚浮，依偎在他怀里。

随着舒缓的音乐节奏，被他缓慢地晃动。

她仰头看着他，脸上洋溢着一种幸福光彩。

“原来……”

“你一点都不笨拙嘛。练习了多久？”

她的声音里带着俏皮的笑意

“原来你不笨拙嘛。”她轻声说，气息喷在他的脖颈，带着微痒。

陈序凝视着她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映着灯光和他的影子。

“从收到那张‘笨拙的华尔兹’书签开始。”

“在心里，在梦里，我已经陪你……跳了无数遍了。”

他稍微收紧手臂，让她靠得更舒适些。

“跟着我就好。”

“嗯。”

她发出一声满足的鼻音，将脸颊轻轻贴在他坚实的胸膛上。

“这里好安静，像全世界只剩下我们了。灯光也很暖……”

“因为这是专属于你的舞台，沈柠。”

“而我是你唯一的，也是最忠实的舞伴。”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

沈柠似乎还沉浸在梦幻般的氛围里。

她仰起头，眼中闪烁着爱意和冲动，微微踮起脚，想要在他脸颊印下一个吻。

然而，就是这个轻微的动作，让她突然一阵眩晕，身体不受控制地软了下去。

陈序的心脏在那一刻几乎骤停！

他猛地收紧手臂，几乎是凭借本能，将她牢牢箍在怀里，才避免她滑倒在地。

“没事，”沈柠靠在他胸口，急促地喘了几口气，“转圈转晕了而已。”

陈序感觉自己的后背在瞬间被一层冰冷的冷汗浸透。

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她身体在一瞬间的彻底无力。

但他迅速调整表情，笑着附和：“是啊，怪我，转太快了。”

从图书馆那场恍如隔世的华尔兹回来后，清单上的下一项被提上日程——

那家总是大排长龙的网红冰淇淋。

陈序原本担心天气太冷。

但沈柠的眼神里充满了跃跃欲试的期待。

仿佛这不是在寒冬里吃冰，而是要去完成一项伟大的冒险。

“就当是……挑战一下反季的浪漫嘛，”

她扯着他的袖子，眼睛亮晶晶的。

“而且，我好久好久没吃过冰淇淋了。”

那语气里带着点撒娇，让陈序无法拒绝。

于是，在初冬一个寒风凛冽的傍晚。

他们真的去排了那家总是大排长龙的网红冰淇淋店。

沈柠把自己裹得像只小熊。

厚厚的白色羽绒服，毛线帽子拉得很低。

巨大的羊绒围巾将她大半张脸都严实实地遮住了。

只露出一双因为兴奋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还有那被冻得通红的鼻尖。

“冷不冷？”陈序侧身，想尽量为她挡住风口。

“还好，”她的眼睛弯了弯，“心里是热的，在倒数着什么时候能吃到！”

排了将近半小时，他们终于等到了那个抹茶甜筒。

沈柠摘下一边手套，露出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接过，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她像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珍惜地小口小口舔着那份抹茶甜筒。

冰凉的口感让她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陈序看着她，心中百感交集。

她不像是在吃冰淇淋，倒像是一团用尽生命燃烧的火焰。

这念头让他心慌，下意识地想要抓住什么。

他很自然地把她没有戴手套的右手抓住，不由分说地揣进自己厚实的羽绒服口袋里。

用自己温热的掌心，紧紧包裹住她冰凉的指尖，试图将体温分给她一些。

沈柠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泛起更深的红晕。

她小声说：“你这样……我怎么吃呀？”

“我帮你拿着。”

“你只管吃，手不能冻着。”

她低头，就着他的手，又小小地舔了一口。

然后抬头对他笑，眼睛亮晶晶的：

“好甜，还有一点点苦，是正宗的抹茶味道。你也尝尝？”

陈序轻轻咬了一小口，点点头：“嗯，是不错。”

冰淇淋吃了还不到一半，沈柠开始抑制不住地轻声咳嗽起来。

她立刻把剩下的甜筒塞回陈序手里，猛地背过身去，肩膀因为剧烈的咳嗽而微微颤抖。

陈序上前一步，轻轻拍着她的背，直到那阵咳嗽慢慢平复。

他看到她在转身之前，飞快地用纸巾擦了擦眼角。

她回过头，鼻音浓重地笑着说：“太冰了，刺激喉咙。剩下的交给你解决掉啦。”

陈序没有说话，只是一口一口，认真地吃完了。

那冰凉甜腻的味道，混合着一种无法言说的苦涩。

他攥紧了口袋里那只依旧没有暖和起来的小手。

仿佛想用自己的生命，去温暖这簇在风中摇曳的火焰。

冰淇淋事件后，陈序更加小心翼翼地守护着沈柠，但清单上的项目仍在继续。

下一个，是“一起看一场午夜场的爱情电影，在男女主接吻时偷偷看他”。

陈序特意选了一个工作日的深夜场次。

如他所愿，影厅里空旷得几乎只有他们两个人，像是包下了整个场地。

陈序全程几乎没有看进去电影演了什么。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身旁沈柠的侧脸上。

银幕闪烁的光芒在她脸上明明灭灭，勾勒出她柔和的轮廓。

他看她被喜剧桥段逗得弯起嘴角，看她因感人情节而眼眶湿润。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十指相扣。

仿佛一松开，她就会像光影一样消散在黑暗里。

你一直在看我。”

在影片一段相对安静的段落，沈柠忽然转过头，声音带着一丝了然的轻笑。

“电影没有你好看。”

“油嘴滑舌。”

“不过……这里真好，又黑又安静，好像整个宇宙就剩下我们俩了。”

当影片推向高潮。

银幕上，男女主角在缠绵悱恻的背景音乐中，目光胶着，缓缓靠近。

最终深情地吻在一起时，影院的音响将那份浪漫放大到极致。

就在这时，沈柠忽然抬起了头。

在昏暗跳动的光线里，她的眼睛异常明亮，带着一种羞涩的光芒。

她快速地凑近，柔软的唇，轻轻地印在了陈序的脸颊上。

那触感转瞬即逝，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直抵心底。

陈序整个人都愣住了，心脏像是漏跳了一拍，随即更加狂野地跳动起来。

他感觉到沈柠迅速缩了回去，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把半张脸埋回他的肩窝，然后用气声在他耳边低语。

那声音里带着得逞后的小小得意和羞怯：

“这样……这样才算一起看了爱情电影。书上说的……”

“哪本书上说的？我怎么没看过……”

“不过，这条规矩，我非常喜欢。”

他收紧手臂，将她更紧地搂住。

美好的时光总是流逝得飞快。

电影在圆满的结局中落下帷幕，片尾曲响起。

紧接着，“啪”的一声，影厅顶灯骤然全部亮起。

刺眼的白光瞬间驱散了所有暧昧，将一切照得无所遁形。

这突如其来的光线让陈序下意识地眯了下眼，他立刻转头去看沈柠。

她试图跟着他一起站起来，手撑住座椅扶手，身体却不受控制地轻微晃了一下。

陈序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她，她的手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借着他的力量才勉强站稳。

“坐太久，腿……腿麻了。”

她抢在他开口询问之前，急急地解释。

“上来，我背你。”

这一次，沈柠没有像以前那样推辞或者说“我能行”。

她只是沉默了几秒，然后顺从地俯下身，趴在了他的背上。

手臂软软地环住他的脖子，将脸颊贴在他的颈侧，低声说：“……谢谢。”

陈序稳稳地背起她，感受着那轻得过分的重量，一步步走出电影院。

午夜的街道空无一人，清冷异常，只有路灯将他们相依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刚走出没多远，陈序就感觉到颈侧她的呼吸变得均匀而轻浅。

她趴在他宽厚温暖的背上，几乎是瞬间就沉沉睡去了。

将沈柠送回医院病房，她的身体轻得像一捧羽毛。

陈序动作极尽轻柔，仔细地为她掖好被角，确保没有一丝冷风能侵入。

床头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一下下敲打在他的神经上。

看着她因疲惫而沉沉睡去的容颜，他俯身，将一个轻吻落在她微蹙的眉间。

然后才像耗尽所有力气般，轻轻带上了房门。

他没有立刻离开。

医院走廊灯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他一步步来到医院楼下那个小花园，找到一条被树影笼罩的石椅，颓然坐下。

他猛地将脸埋进双手里，手肘支撑在膝盖上，整个背脊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指缝间，压抑喘息声断断续续地漏出来。

那不是嚎啕大哭，而是一种悲鸣。

他紧紧咬着牙关，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坚硬的石头。

可滚烫的液体还是不受控制地从指缝间汹涌而出。

滴落在水泥地上，留下深色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