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外的走廊,时间流淌得异常缓慢。
陈序背脊微驼地坐在那里,双眼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死死盯着那扇隔绝了生与死的厚重自动门。
每一次门扇的开启,无论走出的是医生还是护士。
他的身体都会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一下。
那本牛皮纸包裹的《偷来的时光》,被他更紧地抱在怀里。
这是她存在过的唯一证明,是他对抗这片绝望白色世界的唯一浮木。
不知过了多久,那扇门再次滑开。
沈柠的主治医生带着一身消毒水的气息走了出来,目光落在陈序身上。
医生的表情是见惯了生命无常的平静。
但眼底深处还是泄露了一丝对于如此年轻生命的惋惜。
他走向陈序说道:“陈先生,沈柠小姐的情况……很不乐观。”
“之前的所谓‘稳定期’,只是大剂量药物作用下短暂的假象。”
“现在,她的多器官功能正在迅速衰竭……我们……已经尽力了。”
“目前所有的措施,都只是尽可能减轻她的痛苦。”
“她的时间,可能只剩下……最后几天,甚至更短。”
“现在主要是靠仪器和药物维持着基本的生命体征。”
“你们……做好心理准备,有什么话,趁她偶尔清醒的时候尽快说吧。”
陈序安静地听着,没有预想中的崩溃大哭,没有歇斯底里的追问。
他只是沉默着说了声:“谢谢。”
就在陈序被这巨大的虚无吞噬时,沈柠的室友走了过来,眼睛红肿得像核桃。
她手里拿着一个封面是深邃星空图案的硬壳笔记本,递到陈序面前。
“这是小柠的日记……”
“她……她之前就嘱咐过我,如果……如果有一天她不行了,就把它交给你。”
陈序机械地接过那个本子,封面的星辰仿佛在灼烧他的掌心。
他重新在长椅上坐下,颤抖着,翻开了第一页。
早期的日记,字迹灵动飞扬,记录着她如何在图书馆发现那个“偷偷乱放书”的“偷书贼”。
记录着她对他那些微小习惯——
比如总是将书推至距离书架边缘恰好一厘米的窃喜观察。
字里行间满是一个少女暗恋时纯粹的怦然心动,像阳光下跳跃的音符。
翻到中后部分,笔触开始变得沉重。
纸张上甚至偶尔有被水滴晕开的模糊字迹。
那是她病情确诊后的记录,充满了对未来的恐惧和愤怒。
“为什么是我?我还有很多书没看,很多地方没去……我甚至,还没能鼓起勇气,好好谈一场恋爱。”
那些字句,像针一样扎进陈序的心里。
然后,他翻到了关于“心愿清单”诞生的那一页。
日记原文,字迹因为用力而显得有些深:
【我知道,完成这些事,会像奔跑一样加速消耗我本就不多的生命能量,就像饮鸩止渴。】
【但医生,请不要怪我,也不要告诉我的“共犯”。】
【和他在一起的每一秒,感受到的甜,都足够让我有勇气,去交换未来可能更长却无趣的时间。】
【值得的。】
再往后翻一页:
【我把清单给他,骗他说我“稳定”了。我是个自私又坏心眼的女孩吧?】
【可是,神啊,就让我任性这最后一次,好不好?】
【我想在我的生命彻底灰暗之前,亲手为自己点燃一簇最绚烂的烟花。】
【而陈序,就是我的火光。能这样燃烧一次,真好。】
陈序的呼吸停滞了。
原来,那段被他视若珍宝的“偷来的时光”,根本不是什么命运偶发的慈悲。
原来她早有预谋,以所剩无几的生命为燃料举行的一场盛大的燃烧!
她不是在请求他的陪伴和怜悯。
她是在用自己最炽热的一切,轰轰烈烈地,爱了他一场!
巨大的心痛将他彻底淹没。
泪水无声地滑落,大颗大颗地滴落在日记本的纸张上,晕开了那些决绝的墨迹。
这一次,他的眼泪不是为了自己即将到来的失去。
而是为了她那份倾尽所有的爱。
短暂的探视时间,陈序被允许进入ICU。
病床上的沈柠,身上插满了各种维持生命的管路,连接的仪器屏幕闪烁着数字,发出规律的滴答声。
她闭着眼睛,几乎看不见胸膛的起伏,整个人像一件精致易碎的瓷器。
陈序轻轻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握住她那只没有输液的手。
仿佛感应到了那熟悉的温暖,沈柠浓密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地睁开。
她的眼神已经有些涣散,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但在模糊的视线聚焦到他脸上的一瞬间。
那瞳孔深处,竟然凝聚起了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亮。
她的嘴唇无力地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声音。
被陈序紧紧握住的那只手,动了动食指,指向了自己的枕边。
陈序立刻顺着她指引的方向看去——
枕边,安静地躺着一张医院常用的黄色便签纸和一支短小的铅笔。
他立刻将便签纸和笔拿过来,放到她那只被他包裹着的手下面。
这是生命最后的笔触。
沈柠的手指颤抖得厉害,几乎无法握住那支轻巧的铅笔。
陈序用自己的手,完全地包裹住她冰冷的手,支撑着她,给予她最后的力量。
笔尖,在黄色的便签纸上,开始极其艰难地移动。
线条歪歪扭扭,断断续续,如同初学涂鸦的孩童。
但渐渐地,两个手牵着手的小人的轮廓,浮现了出来。
没有五官,没有细节,线条幼稚得可怜。
却仿佛承载了她此刻全部的渴望与不舍。
画完最后一笔,铅笔从她指间无声地滑落。
她抬起头,用那双清澈的眼睛,充满了无尽恳求地望着陈序。
陈序看着便签纸上那两个歪扭却紧紧牵手的小人。
图书馆里的华尔兹、心愿清单上的第一项、他们之间一切故事的开始与象征……
所有的记忆碎片在这一刻轰然汇聚,他瞬间明白了一切!
巨大的悲痛将他最后强撑的堤坝彻底冲垮。
泪水奔涌而出,无法抑制地顺着他的脸颊滑落。
滴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滴在那张最后的书签上。
“好……沈柠,我们……我们再跳一支舞。”
仪器屏幕上,那代表着她心跳的波纹跳动了一下,仿佛是她灵魂最后的有力撞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