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楠走出医院,坐在外面的长阶上,空洞的眼神望向远处,任由冷风刮过她的脸庞。
胃癌,晚期,剩一个月可活了。
她以前就在网上看过,如果你的生命仅剩最后几天,你会做什么?
那时候她想着,要是生命就只有最后一周了,她肯定辞了这傻逼工作,拿着攒了很久的钱,到处旅游,吃遍全天下的美食,和纪年一起。
可现实是她只请了半天假,还要趁纪年回家之前做好饭菜。
纪年是她丈夫,这是他们互相陪伴的第十八年。
苏楠到福利院那年正好四岁,那时候的纪年也是四岁。
两人一起长大,形影不离。
纪年很爱她。
打雷的时候,她带着哭腔说她想妈妈了,她想要吃饺子,他便半夜偷偷跑几条街给苏楠带回来一碗。衣服湿了,饺子是热的。
她第一次看到屏幕里的日出,她便随口对纪年提了一句。
那个周末,他便悄悄带她出去,爬山,等日出。
那时候的苏楠是有私心的,她听说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看日出,会一辈子在一起。
她故意说给纪年听,故意在爬山的时候拉着他的手。
事实证明,苏楠没赌错。
清晨第一抹阳光洒在纪年的脸上,她觉得他就是她一辈子的光,他们望着对方,都在心底许下誓言。
但他们没有像偶像剧里那样,考上一个好的大学,被一个有钱人家收养。
他们成年后便离开福利院,租着三十平米的小房子,做着一对平凡的恋人。
纪年总是抱着她说,要给她一个家,一个属于他们的家,这对在福利院长大的他们,成为了一种执念 。
他不想让她有一点委屈,他总会尽他所能,给她最好的。
晚上十点,苏楠从超市出来,回到了家,纪年还没有回来。
出租屋很小,进门便是不大的客厅。
破旧的沙发,她经常枕在纪年的大腿上,享受着纪年投喂的水果,纪年问她甜不甜,她搞怪地说你亲自尝尝不就好了,纪年就会弯腰咬住水果另一半,落下一枚绵长的吻。
旁边有一张小桌子,那是他们的饭桌。不管苏楠做什么吃的,纪年总是吃得干干净净,打趣说谁要是娶了贤惠的苏楠,谁就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他贱贱地说原来是他自己。
再往里点是一张双人床,他们常常在完事后紧紧抱在一起,说着以后。他们没有了父母,但他们会让自己的孩子成为最幸福的小孩。
进门右转便是厨房,大多数是苏楠在里面忙碌,纪年为了快点赚钱,一天做两份工,基本上很晚才回家。
再旁边是个厕所,纪年早上总喜欢磨蹭,哪怕来不及吃早饭,他也能在厕所蹲上半小时。
苏楠收回视线,吸了口气,把菜放进厨房。把药放进化妆包,纪年不懂这些,他不会发现的。
苏楠从一开始,便做好了不让纪年知道的打算,她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但她怕纪年接受不了。
她准备简单做几个菜,乖乖等纪年回家。
平时半小时就能做好的饭菜,今天硬是花了一个多小时。
也是,做一会儿去厕所吐一会儿,耽搁太多时间了。
“楠楠我回来啦,给你带了你最喜欢吃的糖炒栗子。”
苏楠抬起头,擦了擦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有些苍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她赶紧拿出口红,薄薄涂了一层,对着镜子笑了笑,从卫生间走了出去。
苏楠接过东西,忍不住埋怨道,“怎么老是乱花钱。”
“你爱吃。”纪年亲昵地刮了下苏楠的鼻梁。
苏楠鼻子已经有些发酸了,她转过身叫纪年赶紧洗手吃饭。
纪年大口大口地吃着,他早饿坏了。
苏楠吃不下,她看着狼吞虎咽地纪年,又模糊了双眼。
突然纪年说,“我们的首付钱够了。”
苏楠拿筷子的手一顿,她觉得老天仿佛给她开了个玩笑,为什么偏偏是在这时候呢,在她要离开纪年的时候。
纪年支支吾吾,埋着头使劲扒饭,没敢看苏楠,“今天送外卖,有个闯红灯的富二代把我撞了,赔了点钱,叫我私了了。”
“伤哪了?”苏楠上半身快喘不上气来,她又心疼又生气。
“我没事我没事,就是车坏了。”小腿有点擦伤,背也青了一大块,但纪年不敢说,他轻拍苏楠的臂膀,他最害怕苏楠哭了。
苏楠有一种无力感,她没多少时间了,她不想让纪年再出点什么意外。
纪年抱住苏楠,“我觉得这是上头眷顾我们呢,你看我们要有我们的小家啦,去年拍的红底照,我们今年就让它出现在结婚证上。好不好楠楠,我能娶你了。”
在纪年满二十二岁,到了法定结婚年龄那天。他没有带苏楠领证,而是带她去照相馆拍了一张红底合照。
他说他们每年都来拍一张照片,直到攒够买房的钱,能给苏楠幸福了就结婚。
但是,苏楠现在后悔了,她不会嫁给纪年了,她没办法了。
可是就差一点点,差一点点,她就可以和纪年有家了。
晚上,纪年抱着苏楠躺在床上,苏楠问:“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怎么办。”
纪年笑笑,“那就跟你一起去啊。”
苏楠脑子嗡嗡的,打了纪年一拳,“瞎说什么,我肯定想让你好好活着。”
纪年亲了亲苏楠额头,“可是没有苏楠,纪年也活不下去啊。算了算了,不要想这些伤感的了,我们的生活可是在慢慢变好,你要想就想,早晚有一天,你成了我纪年的媳妇。”
苏楠听笑了,但她坚定,她不会告诉他了。
深夜,苏楠做梦了。
她梦到那天,一家人高高兴兴给苏楠庆祝生日,蜡烛掉在了窗帘边上,她的周围都是火,她的父母用床单做成绳子,把她从窗户往下送到地面,她的父母哄她说,楠楠乖,你先在前面空旷的地方等我们,我们马上来,爸爸妈妈爱你。
她没有听出这是离别。
她等了好久,等来了一辆又一辆的消防车。
她哭得撕心裂肺,她周围有很多人,大家都在叹气说,里面的人是活不了了。
她再也没有等到。
苏楠惊醒了,胃里一阵排山倒海,她轻轻地掀开被子,跑进厕所狂吐。
她的眼里猩红一片,她擦着洗漱台里的血迹,她快要坚持不下去了,她真的好痛好难受,她顺着洗漱台滑落在地上。
苏楠缩着身子,把头埋进手臂里,小声地哭着,她其实早该在十八年前就和父母团聚了,她没有畏惧过死亡。
但她望着床上熟睡的纪年,她又觉得有千斤重压在她胸口,她舍不得,她不想死。
但纪年的人生才刚开始,她更不愿意毁了纪年,她不得不推开纪年。
快要天亮的时候,苏楠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再次醒来,身边已经没有了纪年的影子。
她想着,她要是还有一个月才死,她就还能再去超市打工半个月,那也能有一千多块钱。
就在她起身的时候,一阵眩晕感袭来,缓了好一会儿才敢再次起身。
苏楠自嘲地笑了笑,人都要死了,还想着给别人打工。
她随便热了点昨晚上的剩菜剩饭,吃不下,倒了。
她想起来今早没给纪年做早餐。
算了,人都要死了,都要决定和纪年分开了,还管那么多干嘛。
苏楠默默拿出手机,对纪年发消息:买点早饭吃。
她慢悠悠地拿过化妆包,大包小包的药散落在桌子上。
里面还有她的诊断单,她不记得是放药堆里还是包里了。
苏楠不爱吃药,哪个正常人喜欢吃这玩意儿。
但她病了。
苏楠叹了口气,余光瞥到了桌上的栗子,果然没壳。
我的纪年真好啊,苏楠有点委屈,可是她陪不了纪年到老了。
苏楠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她在脑子里构思着该怎么和纪年说分手。
总之她不能说她爱上了别人,纪年不会信的。
想着想着,苏楠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楠醒来的时候,发现纪年坐在她旁边,直勾勾地看着她,眼睛红红的。
苏楠顿时心软得一塌涂地,“怎么啦?”
还没等苏楠说完,纪年就紧紧地抱着苏楠。
他抱得很用力,苏楠不舒服又想吐了。
纪年松了力气,带着哭腔说,“对不起楠楠,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我让你太累了,你不去工作了好不好,你在家好好休息好不好。”
大概是让纪年以为她在沙发上累睡着了,他自责了。
苏楠拍了拍纪年的背,“你今天回来得比较早,我还没做饭呢。”
纪年让苏楠再睡会儿,他去下面。
纪年不会做饭,只会下面条。
算了,随他去吧,苏楠浑身没有力气,也做不了什么了。
苏楠看着厨房里笨手笨脚地纪年,有些好笑。
她又去厕所吐了,擦擦嘴,涂点口红,她要去吃纪年下的面了。
苏楠还是没有胃口。
今晚的面过于清淡了,量也比以往少了好多,她不记得是不是家里没面了。
但是真好,本来苏楠也吃不了多少,是纪年做的,所以苏楠会吃完。
晚上又吐了好几次,希望白天可以睡着。
但每次回到床上,纪年都会下意识给她盖好被子。
算了,今天就不跟纪年分手了。
早晨起来,纪年出奇地还在,他买了早饭,就等苏楠起来能吃。
苏楠觉得她昨天发的短信有效果,纪年很听她的话。
吃完早饭,苏楠见纪年没有要出门的意思,忍不住问,“你今天不工作吗?”
他再不出门,她没法吃药,但她快疼死了。
纪年一脸真诚地说,“我不上班了,我和你一起。”
苏楠顿时心有火气。
她此时最不想听到的就是和她一起。
她想让纪年走了。
“什么叫和我一起?难怪你昨天和我说我辛苦了,原来就是为了给自己铺垫,是因为你也觉得累了?”
“不是的楠楠,你误会我了。”纪年有些着急。
她当然觉得不会,但她不得不这样说。
她淡淡地看着纪年,尽量让自己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温情。
“纪年,我们不合适。”
纪年声音颤抖,“楠楠,你在说什么啊。”
“我说纪年,我们不合适你懂吗?我从小已经吃过太多的苦了,我不想和你继续过这样的日子了你懂吗?”苏楠的语气变得急促。
“楠楠我以后不会再让你吃苦了好不好楠楠,楠楠是我不好,你不要生气楠楠,我会更加努力地赚钱,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楠楠,楠楠你不要离开我。”
纪年哭了,他无措地抓着苏楠的手,他试图想要留住什么。
“我想在看到我喜欢的东西的时候,不去问价格随便买,我喜欢住大别墅啊,而不是辛辛苦苦这么久攒个房子首付。我从骨子里爱钱,可是你没有啊,纪年你懂吗?你从一开始便给不了我什么,你改变不了命运。”
改变不了,不管是我的还是我们的……
苏楠拼尽全力对纪年吼道,她又开始痛了,说不清楚是身体的哪里痛,她忍不住颤抖。
纪年仿佛被苏楠的反应吓住了。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吸了吸鼻子。
他把他们存够首付的那张卡放在桌子上,什么都没带,离开了出租屋。
纪年走了,苏楠的目的达到了,但是她好痛,全身痛,这次的疼痛清晰了很多,是心痛大于身体痛。
苏楠瘫坐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又有好多的血从嘴里流出来。
苏楠爬起来吃了好几颗止痛药。
苏楠好像开始怕光了,她把窗帘拉上。
她躺在纪年睡过的那个位置,周围都是纪年的味道,仿佛纪年一直都在她的身边,她没有赶走他。她好想就这样,一直睡下去。
她对不起纪年,是她食言了,她说过要和他一起白头偕老,一起环游世界,一起三餐四季。
她做不到了。
普通不能再普通的人生答卷,对于她而言,已经是不可触及的上上卷了。
屋外突然开始打雷了。
恐惧和黑暗压住她的神经,她慌忙地跑进厕所吐了又吐。
苏楠直接躺在地上,脑子很乱。
与其几十天后痛苦地死去,不如现在就了结自己。
苏楠是这样想的,她想随便弄个法子,让自己不再痛苦。
她觉得她能很快和父母见面了,她要去好好问问,为什么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十八年。
她还想去看看福利院的,从小对她疼爱有加的院长,她已经好几年没回去望望他了。
她又想到纪年了。
她觉得她刚才对纪年说的话太重了。
纪年把钱都放她这,那他住哪,中午要吃什么,刚会下雨了淋湿了怎么办。
她好想纪年啊,真的好想。
她觉得她做错了,后悔了,她不该让纪年离开的。
她想自私点,她想陪纪年久一点,直到生命的最后一秒。
可是纪年走了,他怎么走了呢……
苏楠越想越难过,嘴边未干的血迹和眼泪混杂在地板上。
“楠楠!”
苏楠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在叫她,好像是纪年的声音。
“医生!”
又是幻听了。
“楠楠。”
这声音哑得不像话,再叫恐怕得背过气去,她努力睁开眼想看看是谁。
“楠楠。”纪年见苏楠苏醒过来,眼里顿时有了光,他更加用力地握住了苏楠的手。
“你知道我回来看到你倒在厕所,周围全是血,我有多着急吗?楠楠你让我陪在你身边好不好,我照顾你,我没有不想工作。”
纪年说着说着又哭了,“你要是有什么意外,你要我怎么办。”
“纪年,我们回家吧。”
医院冷冰冰的,每天都上演着生离死别,她想回家,只和纪年过。
“好,都听你的。”纪年宠溺地摸了摸苏楠的头,满眼温柔地看着苏楠。
他找苏楠的医生开了药,带苏楠回了家。
苏楠再次醒来的时候,便看到纪年提了大包小包的菜往冰箱里塞。
小小的冰箱承受了太多……
“纪年,你干什么呢。”苏楠问。
纪年见苏楠醒了,便放下手中的菜,端了一杯温水给苏楠。
“我趁你睡着,去超市买了些菜,以后我每天变着花样做给你吃。”纪年眨巴眨巴眼睛,盯着苏楠。
“你会吗?”苏楠半信半疑。
“你等着吧。”纪年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哼哼唧唧了几声,就走进了厨房。
他又出来了,拿了个凳子放在厨房旁边,又从他买的一大堆东西里面翻出个坐垫铺上去。
他又过来了,他慢慢地抱起苏楠把她放在凳子上,给她披了一件暖和点的外套。
蹲在苏楠面前说,递给她切好的苹果,“不舒服的时候告诉我。”
苏楠点点头,就这样盯着厨房里看一眼手机又看一眼锅的纪年。
苏楠看着纪年认真的样子,笑了笑,她贪念着这片刻的安宁。
他们房子首付攒齐之后,纪年就不需要那么累了吧,他不用每天晚上为了多送几单外卖干到十点 。
他们能一起下班,一起去超市买菜,然后一起回家,一起做饭。
他们的生活本该成为这样的。
纪年说的他都做到了。
他把苏楠照顾得很好。
纪年每天早上都会为苏楠熬不一样的粥,每天都会学做新的菜,从最开始的边看手机边做,
到最后在厨房游刃有余。
他每顿会哄着苏楠说,如果多吃一口他就会给她一个小礼物。
有时候是一颗糖,有时候是一个发夹,有时候是一个平安符。
有时候是一根细绳,搞不懂送什么绳子。
纪年真是个小朋友。
他会让苏楠按时吃药,每天为苏楠耐心地擦拭身体,苏楠哪疼,他就学习按摩手法,每天为苏楠按按。
苏楠还是每天都吐,纪年又会在旁边给苏楠顺背,然后含着泪清理洗漱台。
苏楠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瘦骨如柴,叹了口气。
纪年抱着苏楠说,“怎么了?”
苏楠嘟嘟嘴,有些委屈,“本来就丑,现在更难看了,你还送我什么发夹,我什么时候才能用到。”
纪年亲了亲苏楠的脸颊,“我的楠楠那么好看,一点也不丑。”
苏楠被他抱在沙发上,他拿出她的化妆包,“楠楠好久没有化妆了,我给楠楠化个好看的。”
“第一步,妆前乳……”
“是那个瓶子。”
“隔离……”
“最里边。”
“怎么把睫毛膏当眉毛笔来化。哈哈哈,纪年你是笨蛋吗?”
不知道是不是纪年嫌脸太白了,他上了好多腮红,那盘腮红都要被他摧残完了。
“那我给你画个狗狗。”苏楠来了兴致。
她在纪年眼睛上画了两个大圈,“你看看你,眼睛能比核桃大了,还全是黑眼圈,现在更黑啦。”
苏楠在纪年鼻子上点了一点,“现在你是一只小狗啦。”
纪年抓住苏楠的手,扑进苏楠怀里,“那我也是楠楠一个人的小狗。”
苏楠哽咽,“我才不要小狗……”
苏楠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
她每天都很疼,止痛药对她来说仿佛已经不起什么作用了。
不管纪年怎么哄她吃饭,她都吃了吐,她吃不下了。
她现在大多数时间都在床上。
纪年抱着她,跟她不停地说着话,苏楠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
纪年一个月没怎么在她面前流泪,这几天也在她旁边天天哭。
她没有力气为纪年擦眼泪了。
她醒着的时间越来越少……
“纪年……”苏楠的声音很小,但足够纪年可以听清。
“我在楠楠……”纪年的声音又哭哑了。
“在我走了之后,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你的人生还有很长,你会有妻子,有孩子,我希望你可以忘了我。”
“不会楠楠,我永远不会,我纪年这辈子只会有一个妻子,她只能是楠楠你。”
纪年把苏楠抱得更紧了,他想把苏楠揉进他的身子里。
“纪年……”
“我在楠楠……”
“其实有你在的地方就是幸福。”
哪怕没有房子,没有好的物质条件,只要纪年在她身边,她就觉得很幸福了。
“纪年……”
“你说我会是一个好妈妈吗?”
“会……”
“纪年,我后悔了,你不要忘了我好不好……”
“不会,不会……”
“还好我们还没有孩子……”
“楠楠……”
“不然他又得像我一样了……”
苏楠苦笑。
“你一直有我……”
对啊,纪年从小把苏楠保护得很好……
“纪年啊……”
“我在……”
“我爱你……”
番外:
我的楠楠,和爸爸妈妈团聚了吗?
怕打雷下雨的小姑娘,该有多害怕啊。
怕疼的小姑娘,最后该有多痛苦啊。
其实我什么都知道。
那天早上放新口红的时候,我看见那些药了。
我慌张地想找到一个结果,直到我看到她藏在包里最内格的检查报告了,她没打算告诉我。
我不能接受,我不敢。
我跪在医生的面前,我给他磕头求他救救楠楠,只要能治好楠楠,我去借钱,我去多打几份工,我什么都愿意做。
他只摇了摇头,说了声抱歉。
我不知道怎么离开的医院,但我现在必须振作起来。
楠楠只有我,我不能乱。
不管是最后几周还是最后一天,我都要陪在楠楠身边,我要让楠楠快乐,我不想再浪费一分一秒。
回家给楠楠下了面,我才发现我只会这个。
我好后悔,我从一开始便弄错了主次。
我每天应该多花时间陪楠楠,而不是被首付束缚住。
楠楠开始在晚上涂口红了,她吃得越来越少,她每天晚上都翻来覆去睡不着,会轻手轻脚去厕所吐。
我看到水龙头旁边残留的血迹了,我拼命地擦干净,我把水开到最大,我用手捂住嘴,我真的好没用,我连哭都不敢大声。
我好害怕啊。
为什么得病的那个人不是我?为什么?
楠楠想赶我走,她颤抖着身子骂我,我怕她情绪波动太大,怕她下一秒就哭出来,我离开了。
我在出租屋楼下,蹲在花坛边上,看着那个熟悉的窗口,红着眼,就这样一直盯着。
直到打雷,我像往常一样把饺子放在衣服里奔跑。
在厕所找到楠楠的时候,她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周围都是血。
那一刻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楠楠在我身边,却又开始离我越来越远。
我不能没有楠楠。
我害怕楠楠倒在我面前,纪年真是个懦夫。
楠楠要回家。
在路上我就决定不再哭哭啼啼的了,我不要楠楠还分神担心我。
楠楠消化不了,我学着给楠楠做营养粥,她每次都能吃一小碗。
真的会很高兴,楠楠能吃下东西。
我给楠楠糖,我知道那药很苦。
我给楠楠小夹子,那是我买菜回来的路上看到的,楠楠戴上一定会很漂亮。
我给楠楠平安符,那是在若安寺求来的,我希望神可以开开眼,救救我的楠楠。
我给楠楠细绳,这是一对,我悄悄给楠楠套在手上,这样我就好在下辈子找到楠楠了。
楠楠不高兴了,因为病魔让她变瘦了好多。
我提议给楠楠化妆,她说我直男审美,选个金色的眼影。
那天的太阳,就是这个颜色。
她怪我腮红弄太多了,可是脸蛋红扑扑的楠楠,看着还会陪我很久很久……
楠楠每天要吃好多好多的药,边吃边吐,我给楠楠顺背。她说我一个大男人在旁边抹眼泪算什么男子汉,说我哭起来丑死了,她温柔的手指擦去我眼角的泪水。
我说了不在楠楠面前哭,还是忍不住。
楠楠说要给我再做一顿饭,菜咸了,每一道都咸了。我哭着说好吃。
楠楠说要摸摸我的脸。
她软在我的怀里,回忆曾经的点点滴滴,她说过要穿上婚纱做我最美的新娘,她说过要和我一起各地旅游,她说过要给我生一个像她的小孩子,让他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她说过我们要一起白了头在湖边散步,她说过……
她就是个骗子。
她给我留了信,说纪年和苏楠不能岁岁年年了,她叫我留着钱好好生活下去,她叫我不要太累。
我一个人在小出租屋里吃着饭,屋里都是楠楠的身影,她会趴在我身旁,亲昵地在耳边说,纪年该吃早饭了!她会在洗漱台边上为我挤好牙膏,她会把她的洗面奶泡沫蹭在我的脸上。她会骂我又把袜子乱丢,穿的时候总是找不到成对的。
我把出租屋收拾干净了,只带了和她去年拍的红底照。
这红底照最终也没有盖上章……
我把付房子首付的二十万捐给了福利院,给院长说我和楠楠过得很好,我们会经常回去看他的。
纪年和苏楠不能岁岁年年,那便只过二十二年……